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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第6章 神兵誰人主
  那日後,燕國公病情忽然轉重。天子屢次命禦醫前往救治,施針敷藥,終未好轉。燕國公府,漸有流言傳出,說是解憂公主身上的殺伐之氣,衝撞了燕國公,這才導致了變故。

  春雨淅淅瀝瀝,紛紛而下,晉王世子從燕國公府中歸來。世子妃潘氏命人接過晉王世子身上的外袍,安頓他坐下,才招呼仆從開始上菜。眼下正是晚餐的時候,晉王府一眾人等,圍坐在餐桌前,噤若寒蟬。

  晉王世子年過五旬,方臉橫眉,長須冉冉,頗具威嚴,他素來強調食不言寢不語,所以眼下哪怕人人對燕國公府的情況都很好奇,卻都不敢發問。

  “燕國公情況如何?”獨孤芷問道。

  出人意料又似在情理之中,晉王世子沒有對獨孤芷訓話,只是搖了搖頭:“禦醫說了,就這幾天的事情。”

  獨孤芷垂下了眼簾。

  “見過於志寧了,現在燕國公府裡裡外外這麽多人,還有絡繹不絕的訪客,都是他招呼著,忙得腳不點地。他還好,年紀輕頂得住,還托我給你帶句話,讓你別理睬那些外面的風言風語,等他緩過勁來,非得好好收拾那些亂嚼舌根的仆從。”說著,晉王世子突然揚聲說道:“咱們府中也是一樣,誰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舌頭,家法伺候。“

  “是。”仆從們紛紛應諾。

  晉王世子站起身子,凌厲的目光掃視了在場的女眷:“這話我不只是在和下人們說。有些話,外人面前,仆人面前,孩子面前,我給你們留點臉面,不明說。可你們若是不把我們晉王府的臉面放在心上,亂傳謠言,那麽下次你丟的,可就不僅僅是臉面了。”

  晉王頗有些好色的寡人之疾,侍妾眾多,也因此,子嗣也不少,活著長大的有八位男孩,唯一的女孩便是獨孤芷。這些晉王世子的弟弟們,年歲也都不小了,他們的妻妾,他們的兒女,甚至他們兒子的妻妾,加在一起足足擺下了十桌。平時這一大家子都是分房分餐,只有過年期間才一直聚餐。聽到晉王世子這麽說,府上的女眷們,無論是年長還是年輕的,都不得不紛紛站起來,低聲允諾。

  “那咱們芷兒的婚事呢?”長嫂如母,世子妃潘氏問道。

  晉王世子歎了口氣:“婚事肯定是來不及了,於志寧作為燕國公的唯一後人,此番定然是要守孝的。”說著,世子面向獨孤芷,安慰到:“好事多磨,你啊,就在王府裡多待些日子吧。其實這樣也好。之前我也一直覺得,你好歹也是禦封的解憂公主,婚事安排得這麽倉促,未免委屈了你。只是燕國公府那邊一直在說是為了給燕國公衝喜,一個孝道的大帽子扣下來,大家都無話可說。這樣也好,等出了孝,你嫁過去的時候,就是堂堂正正的燕國公夫人了,正好大操大辦一番。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和你嫂子學一學治家管帳的本事,以後有你操持的地方。”

  獨孤芷斂容,低聲說道:“這些天來,我心亂如麻,方寸大亂。長兄如父,大哥您安排就是了,阿芷無有不從。”

  晉王世子點了點頭,說道:“對了,你也是知道的,釗兒素來喜歡兵器。他想要借一下你的斬月,沒問題吧。”

  晉王世子的次子,剛剛成家不久的獨孤釗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被狠狠瞪了一眼之後,馬上會意說道:“是啊,小姨,你放心,斬月在我這兒,一定會好好保養。”

  獨孤芷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斬月長刀,又抬起頭,看著強自鎮定的晉王世子,

以及流露出慌張之色的獨孤釗,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將斬月長刀遞給了獨孤釗。  晉王世子不自覺的舒了一口氣。

  “你要借多久?”獨孤芷問道。

  “三……五……一個月。”獨孤釗緊張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試探性的說道。

  “那無妨,好好看吧。”獨孤芷嘲弄地笑了笑,對著晉王世子感慨道:“斬月的鋒利,從來就沒有變過。之前十年,無人問津,去了一趟遼東,結果倒是成了香餑餑,這些天誰都想要看一看。大哥,你說這是為什麽?”

  “名刀,不是因為鋒利而聞名天下,而是因為其主而名垂千古的。去遼東之前,它不過是一把普通的利刃。回京之時,它的主人已經成為了天下無雙的解憂公主。刀不逢其主,再鋒利,也終究不過是廢鐵罷了。”晉王饒有深意地說道。

  獨孤芷笑了笑,從容說道:“所以,執刀也罷,收刀也罷,磨刀也罷,鑄刀也罷,人啊,終歸是想要掌握利器,為己所用。只是,殊不知,人,才是天下鋒銳之冠。”

  說完,獨孤芷兀自離席,向外走去。

  “你去哪兒?”世子問道。

  “去磨刀。”獨孤芷走到屋簷邊,看著綿綿春雨,稍稍駐足。

  “小姨,你刀還在我這兒呢。”獨孤釗高聲喊道。

  獨孤芷沒有轉身,一把從仆從的手中奪過油紙傘,一聲輕笑,踏入雨簾。

  獨孤釗尷尬地回頭,看著世子臉上陰晴不定,小心翼翼地說道:“爹,你別生氣,小姨她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也不是故意要……”

  “廢物。”世子斥道。

  獨孤釗摸了摸鼻子,低下了頭。他還不至於蠢到,以為這句話不是在罵自己。

  “遠遠跟著,不要打擾她,看她去了哪,再回來稟告就是了。”世子吩咐道。頓時,三個晉王府的侍從跟了出去。

  世子看了看還在獨孤釗手中的斬月,歎了口氣:“唉,為什麽偏偏是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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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國公府,臥房內。

  燕國公於瑾幽幽醒轉,看見床邊坐著一位老朋友。

  “唉,你不該來看我的。”

  “你都快死了,我不來看看你,怎麽給你送葬?”

  “你這張嘴啊,沒被人撕了真是走了狗屎運。話就不能好好說嗎?”

  “那我好好說,你的大孫子我會幫你照看一些,你就安心地走吧。”

  “咳咳,你啊。明明是最多愁善感的,偏偏裝出一副豁達的樣子,你我之間,你還給誰看啊,我還真怕我這一走,害得你傷心。”

  “我難受,笑話,你死後,我會大笑三天三夜,然後把綠珠搶過來。”

  “說到綠珠,之前的賭局,是我輸了,願賭服輸,我走了以後,她就跟著你吧。”

  “是嗎?真有這麽膽大包天的家夥?改天我倒也見識見識。”

  “咳咳,叫陳翔,應該是個名將種子,你替我留意著,要是長歪了,就趁早鏟除。”

  “我以為你吃齋念佛這麽多年,修身養性的早把一身煞氣給收斂住了,怎麽,對一個小輩殺心這麽重?”

  “老曹啊,我們這把年紀了,見過的青年才俊如同過江之鯽,數之不盡,可這家夥不同。就好比說,單單一把利刃,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神劍之靈,既能蠱惑人心,又肆無忌憚。這樣的利器,為善為惡,牽連甚廣,必須在它鋒銳未滿之時,盡早控制。”

  “哈哈,老不死的,你在開什麽玩笑。我們這些大周的國公,連同齊王,骨子裡,哪個不是你所說的凶器?還怕這個不知道會不會夭折的名將種子?行了,別掐我了,我幫你留意還不行嗎?終歸,不要再出一個楊維楨。”

  ——分割線——

  齊王府。

  “你說什麽,解憂公主要見我?你確定她要見的是我,不是雅兒?”齊王一邊走一邊問道。

  齊王妃楊氏說道:“我也奇怪呢,可下人就是這麽通稟的。我想天色不早了,還是你我一起去見她比較好些。這些天聽說她和燕國公那邊也是鬧得風風雨雨的,說不定是想讓你來拿主意的。”

  齊王夫婦相攜來到會客廳,見到了等候許久的獨孤芷。獨孤芷一見來人,單膝跪地,鄭重地說道:“請齊王授我兵法。”

  齊王夫婦相視一眼,滿是驚訝。“說什麽呢,你快起來吧,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楊氏忙說道。

  “法不可輕傳。請齊王授我以兵法,獨孤芷將執弟子之禮。”獨孤芷看著齊王,認真地說道。

  齊王微微眯起雙眼,肅然道:“你不要妄想了,既已回京,就不可能再上戰場。兵法於你,學之無用。”

  “不忍見天下利刃,淪為廢鐵。”獨孤芷一字一頓,說道。

  “哈。”齊王嗤笑,雙手環抱,又問道:“那你又憑什麽認為,我會教一個上不了戰場的人兵法,這不是白費勁嗎?”

  “不忍見天下利刃,淪為廢鐵。”

  齊王長笑:“哈哈,可若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天下利刃,就算鋒利如昔,與廢鐵何異?”

  “空谷幽蘭,非為待人而開。神兵自晦,並非建功而彰。我學兵法,是為了自強自立,是為了不為人所惑,如同習武一般,不求事功。齊王你是宗室第一人,功業垂青史,聲名振海內。何必如同俗人一般,斤斤計較得失利弊?反正也是閑著,若想教,便教了。”

  齊王猶豫片刻,轉頭看到了楊氏鼓勵的眼神。

  到底是老妻知心啊,齊王感慨。自己已經不能再度建功立業了,困守一府,遷延時日而已。若是真的能教導一個永遠不可能上戰場的徒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下次你來的時候,帶上於志寧。你也是大姑娘了,作為我的徒弟,以後會常常來往齊王府,得懂得忌諱,明白嗎?”

  此時,春雨已停,空氣清朗,獨孤芷挺身而起,傲立如松,笑道:“是,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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