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撤退?”楊玄羽衝進謝玉成的營中質問。
“那個時候肅慎的精銳步兵已經來到戰場擺下陣型,窮追無益。”謝玉成緩緩收拾起手中的文書,口中說著,卻沒有看向楊玄羽。
“失去了騎兵遮蔽兩翼的步兵就是一盤菜,我們完全可以從步兵的側翼突擊,鑿穿,破壞他們的陣型。一遍,兩遍,不用幾輪衝鋒,他們的陣型就會自己奔潰。”楊玄羽奪過文書,目光炯炯地盯著謝玉成。
“那是肅慎步兵中的精銳,我們的人數有限,側擊的效果未必那麽好。敵人的援軍會從遠處不斷集結,投入戰場。如果陷入陣中失去速度,那麽就太過危險了。”謝玉成解釋道,臉上寫著無奈和不情願。
“危險?失去速度?我們是誰,我們是大周的神武軍!還有能困得住我們的步兵?再說,我馬上就能完成右衛的整隊,隨時可以支援左衛,只要再稍稍堅持一會兒。”謝玉成的態度仿佛激怒了楊玄羽,讓他更加焦躁。
“等到你完成整隊了以後,人家肅慎的騎兵有沒有可能完成了整隊?如果我們在步兵陣中的時候,人家騎兵從兩翼包過來,那麽再想突圍可就不容易了。”謝玉成壓住煩躁,耐心的解釋。
“如果如果如果,那蠻夷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戰力,這是戰場上我們試出來的結果,怎麽,你看不出來嗎?這點判斷力,你沒有嗎?”楊玄羽扯著謝玉成的衣領,逼問。
“楊玄羽,放肆!”謝玉成提起劍鞘,掃開了楊玄羽揪著衣領的手。然後冷笑一聲,看著這位已毫無為將體面的同僚,將劍鞘扔在了地上,鏗然作響。
“你認為你認為你認為,這都是你的個人臆斷,你衝過肅慎精銳的步兵陣列嗎?當時你看到人家步兵的召集速度和列陣速度嗎?一直在前軍衝鋒陷陣的你,看到了肅慎騎兵再被衝散之後依舊強烈的作戰欲望了嗎?是啊,人家陣列不齊,但是如果我們失去了速度,人家湧上來和你打亂仗,陣列是否整齊就沒有意義了!”
“可這樣的機會我們再也找不到了,肅慎近萬的騎兵被我們打崩,對方的步兵飛速馳援戰場,勁者前,弱者後,步兵精銳和大部隊被拉開了距離。只要我們打崩他們的步兵精銳,摧其首腦,然後席卷裹挾著肅慎的敗兵衝到人家的步兵大部中,就能一擊把肅慎整隻部隊給徹底打崩。這樣我們一路絞殺下去,肅慎將無匹馬能夠逃回遼河東岸!這樣的良機,我們憑什麽不賭!”開始說的時候,楊玄羽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激動,有些哀求的語氣。但是說著說著卻又激動了起來。
“賭、賭、賭,這就是你的為將之道嗎?如果敗了的話呢?當然我們即使被包圍依舊能夠突圍,但是我們將勢必傷亡慘重,短時間內失去戰鬥能力。肅慎可以選擇從容地將全軍撤回遼河東岸。我們必須保留足夠的戰鬥力,將肅慎部牢牢黏在遼河西岸,等待晉王大軍的匯合。”
“可如果我們贏了呢,我們贏了的話就……”
“贏了那又如何!”謝玉成一聲斷呵。
“我大周動員了兩萬精騎,四萬虎賁,年且七十的宗室老王親自掛帥,讓海內知名的名將作為輔佐,動用了近百艘巨艦和不下十萬的民夫來作為後勤,要以獅子搏兔之姿絞殺肅慎的松陽五部,結果,由我們一隻不足一萬五千人的偏師騎兵在遼河西岸徹底將肅慎部隊的主力打崩。是啊,你厲害啊,紫衣輕侯,刺擊之冠,你讓年事已高萬裡跋涉趕赴前線的晉王幹什麽?你讓苦心孤詣幾十年想要一戰封國公的路昭明怎麽做?你讓壓抑已久想要建功立業的河北四十七軍府的河北健兒們怎麽想!”
“你……我……”楊玄羽愣住了,
呆呆地看著謝玉成。 謝玉成只是緩緩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你……你這是不是想太多了,啊?”楊玄羽有些小心地問。
謝玉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你啊,想得太少。作為一軍之主,你要考慮的決不僅僅是戰場交鋒,衝鋒陷陣,你的心中要有大局,要有朝堂,要有天下。這方面,你要學你的父親,鄭國公,而不是去像老軍候那樣。”
“老軍候怎麽了?老軍候是真軍人。”
謝玉成輕笑一聲,什麽都沒說。
楊玄羽臉色鐵青,抬頭望天,雙手環抱,不停地用手指叩擊臂甲。
“又來了,一把年紀了,還耍小孩脾氣。”
“我不是耍脾氣,就是不想當那樣的將軍,太累,太假,太虛偽。”
“呵呵。”謝玉成嗤笑道:“這就是為什麽人家都戲稱,說我謝玉成是神武軍大統領,而你楊玄羽是我手下的頭號的衝陣裨將。好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那就繼續這樣吧。我不管你,不費心做這個惡人了,如何?”
楊玄羽負氣,揚長而去。
謝玉成用手揉了揉眉心。“太累,太假,太虛偽?還說不是小孩脾氣,要知道,身有負擔,怎麽可能不累呢?正如戰士縱橫萬裡奮勇廝殺的背後,又哪裡少得了民夫的肩挑足運,負重前行呢?”
神武軍左右衛統領之間的這場齟齬並沒有延續太長時間。三日後,當這隻部隊進駐撫遠, 飲馬遼河之時,謝玉成卻望著濤濤南下的遼河,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他失敗了。他沒有像自己預想地那樣,成功地將肅慎部的主力拖在遼河西岸。肅慎部落憑借出乎意料的果斷和堅決,逼退了騷擾的大周騎兵,將主力帶回了遼河東岸,燒毀了浮橋,如今正在和大周的部隊隔河相對。
他失算了,他沒有料到肅慎會這麽果斷地放棄撫遠故城,這座戰略要地。這意味著對方放棄了扼守撫遠故城,切斷大周遠征軍水運補給線的打算。這原先是朝堂廟算中最為擔憂的一種情況。所以在部隊的調度和逼近上有了疏忽。
身後的腳步聲傳來,是楊玄羽。
“你放心把,浮橋的修複不是難題。晉王的大軍離我們不到五十裡了,匯合之後我們自然有足夠的兵力,可以強渡遼河。如今我們拿下了撫遠城,已經完成了預先計劃的任務了。”楊玄羽小心翼翼地說。
“兩軍會合後,我會去向晉王和定興侯述職,如實陳述我貽誤戰機的罪過。”
“這種戰場上的決斷,那能夠求全責備。再說我的方略也不一定對啊。”楊玄羽訕訕地說。
謝玉成瞥了他一眼,笑了。
“你以為我在和你賭氣嗎?我不是你。我必須得和定興侯說清楚自己和肅慎對決的得與失,來作為下一步作戰的參考。若為了隱藏我一人之過,讓三軍可能遭受更大的損失,這非我之願。”
“眼前,是強敵啊。忽都部的首領,忽而都,似乎是被稱作草原上不落的雄鷹是嗎?雄鷹啊,確實是,一擊不中,遠彪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