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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第32章 4愁詩歌
  陳翔看著滿滿一尊的酒,看著咄咄逼人的楊玄羽,幸災樂禍的陳昂,和一旁起哄不怕事情大的軍官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那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說著,接過酒杯,鄭重地舉起,一飲而盡。

  灼熱的火線從喉嚨一條線直接燒到胃裡,燒的肚子裡熱氣騰騰,然後一股子熱氣再順著喉嚨直接衝到腦門上,“嗡”的一聲,在腦袋裡炸了開來,然後好像要從腦袋上所有的孔裡散發出來,耳朵,鼻子,眼睛,“嗝”的一聲,最後從嘴巴裡冒了出來,一股濃濃的酒氣噴了出來,噴到了湊近看過來的楊玄羽的臉上。陳昂趕緊湊上去,扶住了自家弟弟。

  哈哈哈哈哈,楊玄羽看著滿臉通紅的陳翔,絲毫不以為杵,反倒是回身拍起了桌子,大聲問道:“飲酒豈能無樂,小子,既飲酒,能歌否?”

  陳翔瞪著通紅的雙眼,說:“我當然能歌,只是不知道統領願不願意聽啊。”

  “哈哈哈哈。”楊玄羽揮舞著手指,說“此間樂極,哪怕你是唱的再蹩腳,我們也聽得下去,你說是吧,弟兄們?”

  “唱啊,唱啊。”楊玄羽帶來的親衛們一起起哄道。

  “好,汝等且聽著。”陳翔一把推開扶著他的二哥,站到營房中央,扯開嗓子唱了起來: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父艱,側身東望涕沾翰。

  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

  我所思念的人兒啊遠在泰山,我想去見她啊梁父小山難以翻越,我側著身子向東望去,淚水滴落在衣服上。美人兒送我金飾小刀,我有美玉一塊想作報答,路途遙遠難以到達徘徊不已,我為何憂慮,又為何內心如此疲憊。

  楊玄羽止住了笑意,若有所思。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從之湘水深,側身南望涕沾襟。

  美人贈我琴琅玕,何以報之雙玉盤。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為懷憂心煩傷。

  我所思念的人兒啊遠在桂林,我想要去見她啊湘江水深難以橫渡,側著身子向南望去,淚水沾滿衣襟。美人兒送我美玉長琴,我有玉盤一對想作報答,路途遙遠難以到達惆悵不已,我為何憂慮,又為何內心如此傷感。

  楊玄羽盯著陳翔,截住了話頭,慨然唱了起來:

  我所思兮在漢陽。欲往從之隴阪長,側身西望涕沾裳。

  美人贈我貂襜褕,何以報之明月珠。路遠莫致倚踟躕,何為懷憂心煩紆。

  我所思念的人啊遠在漢陽郡,想要去見她啊隴道漫長難以跋涉,我側著身子向西望去,淚水沾滿衣裳。美人兒送我貂皮細袍,我有明珠一顆想作報答,路途遙遠難以到達踟躕難行,我為何憂慮,又為何內心如此鬱結。

  陳翔沒有在意楊玄羽的搭腔,接著唱了下去:

  我所思兮在雁門。欲往從之雪雰雰,側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路遠莫致倚增歎,何為懷憂心煩惋。

  我所思念的人啊遠在雁門,想要去見她啊雨雪霏霏難以前進,我側著身子向北望去,淚水沾滿衣裳。美人兒送我錦繡一匹,我有青玉之案想作報答,路途遙遠難以到達徒增歎息,我為何憂慮,又為何內心如此惋惜。

  “張子平的四愁詩,我還是學過的。陳三郎,你這是什麽意思?”楊玄羽有些不滿,問道。

  “既然楊統領學過東漢張衡的這首詩,那麽詩中之意還需要問我嗎?”陳翔紅著眼冷笑。

  楊玄羽用食指指了指陳翔:“你有美玉,有玉盤、有明月珠,有青玉案。”然後指了指西南“想要贈給美人,不,是贈給天子。”再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梁父山,是湘江水,是長隴道,是雨雪霏,阻了你的道,是嗎?”

  “是!也不是!”陳翔梗著脖子說:“你想阻我的道,你也阻不住。我想說的是,你,你們,阻了天下人的道!那天一個小小的征奪營地的事件,為什麽能鬧得這麽厲害,不就是因為,太原屯騎前途被阻,愁思難以排解嗎?你以為給了一個陳昂前途就能夠稍稍緩解這份怨氣嗎?這前途被阻,難以排解的,僅僅是我一人嗎?是太原騎這兩千人嗎?是黃河以北三百萬戶子民中的豪傑,甚至包括江南,蜀中等等各地的英豪,他們前路被阻,心懷惆悵的悲歌,統領,你聽得到嗎?你聽得到這大周盛世的隱憂嗎?可笑的是,這個時候我們還要去討伐千裡之外的肅慎部落,殊不知,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

  “我當然聽得到”楊玄羽拍案而起。“可,那又如何!”

  楊玄羽舉起一壇酒,說:“天下事,如酒。”說著,倒了一大碗,一口飲盡,殘余的酒水從兩頰滲出,沿著脖子落入衣襟。然後又倒了一碗,遞給陳昂。陳昂甩開膀子一口飲盡,晃了兩下,站住了。

  楊玄羽裂開嘴笑了。“這酒,他一碗,我一碗,剩下的怎麽辦?我給你——”說著,指了指陳翔,“但是我這幫弟兄們還渴著呢。”也指了指在一旁的親衛們。

  “我要是放在這兒讓大家搶,結果就是”說著,楊玄羽將酒壇放在桌上,卷起衣袖包裹住右拳,用力一砸。“哐當”瓦片四射,酒水飛濺。“只能一場空。”

  “所以,只能我來分,我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覺得不合理,覺得不公平?沒關系,站出來,錐立囊中,脫穎而出,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自然,這桌上的酒,也有你一碗。”

  楊玄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點著同樣搖搖晃晃地陳翔,說:“明白了,小子。說白了,這區區一壇酒,解不了天下所有人的渴,只能讓喝飽了的人壓住那些想喝酒的人,實在有些壓不住的人,就請他上來一起喝。也許這樣不公平,但只有這樣才不至於把這碗酒給撒了。”

  “天下的官職有多少,能滿足得了所有人的野心和欲望嗎?不能。只能讓一部分人先守著權柄,佔著位置,聯合起來壓製住其他所有野心勃勃的好事之徒。至於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在野賢能,如果他真的那麽有能力,自然能夠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脫穎而出。如果他不能,只能證明,他沒有優秀到那個程度而已。”

  陳翔正想反駁,陳昂拉住了他,說:“季雲,你醉了。”

  “不,我沒醉。”陳翔叫囂著,腳步卻依然有些虛浮。

  楊玄羽站了起來,說:“不,陳昂,你放心,他說的是實話,盡管不中聽,但這點容人之量我還是有的。”說著,看向周圍的親衛。“說起來,醉了好,醉了聽實話,該哭該笑該罵,痛快。樂呵一場,痛快。我們走。”說著,帶領眾人走到了門口。

  突然,楊玄羽回過頭來,對著陳昂認真地說:“等你這位兄弟清醒過來,替我轉告一句。抱怨分酒不公, 沒有用。他應該想的,是能不能在我這兒喝上一碗酒。不過嘛,我這兒的標準可是很嚴苛的,他有沒有這個本事,我,拭目以待。”說完,搖搖晃晃地趾高氣昂的揚長而去。

  陳昂看著杯盤狼藉的營房,重重地歎了口氣,拍了拍肩上的三弟。

  “他們都走了,別裝了,你臉上的酒紅都褪下去了。你啊,還真是能演。”

  陳翔抬起了頭,兩頰上還微微有些紅色,但是雙眼卻已清澈如水。

  “我也沒說謊啊,我確實是不喜歡喝酒,但我沒說我不能喝酒啊。再說,喝酒容易上臉,這能怪我嗎?”

  “你又何必這樣呢,裝醉說大話來試探楊玄羽,這樣太冒險了。”陳昂擔憂地說,“之前你還說要我不要衝動,結果你衝動起來,也不比我好多少。”

  陳翔擺了擺手,說:“好啦好啦,我心裡有數。如果楊玄羽是個小氣的人物,必然會在騎戰交手之後肯定對你懷恨在心,也不差我這一點冒犯,反正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如果楊玄羽確實如傳聞中恢宏大度,那麽酒後的一些牢騷更能夠取信於人。再者說,鬼谷子有言,微排其所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實。稍稍激怒對方,反而才能看出這個人的真實想法和性情。不這樣,我怎麽能了解他呢?”

  “那你看出什麽了嗎?”陳昂問道。

  “他的為人處世和蘇庭越不一樣,蘇庭越太拘謹冷清,明法剛正,內外一體,可以為友而不可恃。這位紫衣輕侯,心有內外之分,更增前途廣大,若真能得其信賴,倒是一顆可托以赤心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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