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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第21章 半橋驛站(上)
  昏黃的斜陽映照在招牌上,襯托著“半橋驛”三個字隱隱泛起了金邊。這座驛站坐落在人來人往的官道上,顯得特別繁忙和擁擠。即便如此,在這臨近黃昏之時,行人還是漸漸稀少了。年老的驛卒瞅了一眼天色,收拾起了門板。

  “噠噠噠”,那是清脆的馬蹄聲,驛卒抬起頭,看見兩個年輕人牽著馬走到了驛站門口。

  “老人家,我們想要投宿,驛站中還有空位嗎?”一位年輕人問道。

  “沒了,沒了,連馬棚裡都住上了人,真沒了。這些天趕路錯過宿頭的人太多了,我看他們可憐,只能給他們個歇腳的地方。兩位有這兩匹腳力,不妨乘著天色還沒黑,再趕個三十裡路?”

  “你說什麽呢。騎夜路,萬一出點什麽事怎麽辦。再說,再去三十裡,那驛站就一定有空位了?還是請老人家幫我們騰挪點地方出來,大不了我們多出些錢。“那年輕人繼續說。

  “實話和兩位說。我這兒驛站確實還有幾間廂房,不過那都是給上任的官員和緊急報信的加急線報留出來的,一旦挪用,小老兒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兩位要是有公務在身,能掏出公文,我二話不說,請去上房。不然,我可就愛莫能助了。”

  那年輕人還想說些什麽,身後那人拉住了他,站了出來,一手握住了驛卒的手,說:“老人家,麻煩你幫幫忙,就當我們是來上任的官員。反正,來來往往這麽多人,也不可能盤得清楚,這事,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道?”話說著,手中的東西悄悄塞了過去。

  驛站掂量了手中的分量,咧開嘴笑了。伸出手向那人示意什麽。那人也乖覺,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驛卒。那驛卒裝模作樣的看了一會兒,誇張地說:“原來是陳大人,來來來,趕緊進來,一路辛苦了。”

  來的二人正是陳翔和韓青。老驛卒將他們引入驛站當中,一樓有許多衣衫襤褸的民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老驛卒對陳翔二人的恭敬行為還是吸引了民夫們的關注,小聲地議論著。陳翔沒有理會他們,徑直上了二樓。

  韓青小聲地說:“亂,太亂了,戰事征調,民夫這一路上就應該編練好行伍隊列,統一行止。怎麽能這麽自由散漫,押運的人在幹什麽?”陳翔看了一眼樓下打著地鋪,甚至睡在馬房裡的眾人,不禁歎了口氣。小聲地回了句:“畢竟有好多年未動兵了,而且河北諸郡還不是很適應朝廷的兵製,慌亂些也是難免,過幾天就好了。”說著,他們也不再逗留,進屋關門。

  沒過多久,砰砰砰,有人在敲門。韓青開了門,只見那名老驛卒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對陳翔說:“陳大人,長夜漫漫孤枕難眠,不知大人是否有意?”說著,從懷中掏出幾張錦帕,攤開來給陳翔看,上面繪著幾個不同的搔首弄姿的風塵女子。

  老驛卒指著其中一個身材窈窕、濃妝豔抹的女子說:“這位玉堂春雖然年紀不小,卻別有一番動人滋味,當然要價也最高,不知大人以為如何,還有……”

  “就她了,”陳翔乾脆利落地說。

  老驛卒露出了會心的笑容,收起錦帕,說:“那就請大人稍後。”說著,小碎步退了出去。

  韓青有些摸不著頭腦,看向陳翔,無聲地詢問原委。陳翔只是將食指放在唇間,含笑不語。

  過了一會兒,只見門外老驛卒佝僂的背影和一個嫋嫋的身姿映照在窗紙上,韓青皺了皺眉,提前打開了大門。

  迎面而來的那位玉堂春小姐,

緩緩地摘下了面罩,瓜子臉,淡峨眉,滿面含春,峰巒疊嶂,哪怕是眼角的皺紋和隱隱的風霜暗示著她已青春逝去,但是留存下來的風情和韻味依然讓人不得不讚歎,這確是一名美人。鄉間驛站中有這樣的流螢,也確是不多見。  陳翔笑了笑,吩咐韓青說:“你去外面看著點,別讓旁人聽了牆角。”韓青無奈,扯著老驛卒離開了房間,守在門口。

  玉堂春婷婷嫋嫋地與陳翔對坐,笑著說:“陳翔陳公子,奴家這廂有禮了。”

  陳翔肅然抱拳,恭敬地說:“不敢當,不敢當。我陳翔不過是想來打聽一下近些天晉陽附近的情況,沒想到盡然勞煩到玉當家的。叨擾了,叨擾了。”

  原來,玉堂春是連雲寨三當家,也是連雲寨的情報總管,專門負責大大小小的情報線人。平日裡裝作流螢,在各處驛站之間遊走,第一時間匯總信息,作出判斷和處理,有臨機專斷的權力。這半橋驛正是她著力經營的一個聯絡點。

  玉堂春側著身子,以手扶額,風情萬種地說:“十四弟,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都是自家兄弟姐妹,這麽客氣幹什麽,三姐還能吃了你不成。”

  陳翔更顯尷尬,說:“三姐這是哪裡話,小弟對三姐一向是敬佩得很。從來溝通消息,最困難的地方就在於既要有固定的聯絡點,還要不惹人注意。這驛站本來就設在四通八達的交通要點,人來人往信息交互,而流螢又是難得的能正大光明和人獨處的職業。三姐設計巧妙,借驛站作為聯絡點,用流螢來接頭,方便了消息的及時匯總和傳遞,又能掩人耳目不露行藏,小弟佩服至極。不知三姐此次前來,是湊巧,還是特地要和小弟交代什麽?”

  玉堂春慵懶地說:“最近晉北多事,半橋驛卡在晉陽以南的要道上,消息來源快。我就在這兒多呆了幾天,順便也特地來見見十四弟。孫正義的信我收到了,十四弟做的好,為我山寨提前免去了一場禍事,我是來賞你的。”

  陳翔說:“賞什麽?”

  玉堂春伸個懶腰,春光乍泄,挑眉問道:“那要看十四弟你想要什麽了?”

  陳翔伸手:“錢。”

  玉堂春啐了一口,說:“你個沒良心的,成天惦記三姐這點私房。說吧,要多少。“

  玉堂春主管各路線人,消息靈通,所以連雲寨中其實賦予她很大的臨機專斷的財權和決策權。

  “你現在先給我個一千兩吧。”

  “我呸,你當連雲寨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先給個一千兩吧,這口氣輕松的,有這麽多錢咱還上山落草幹啥,趁早下山去做富家翁了。”

  “三姐,你別急啊。我雖然人在外面,寨子裡的情況多少也知道些,您也別在我這哭窮。說實話,這一千兩也只是前期的投入,總數要有一萬兩。這錢數目不小,也不是白拿的。山寨之事,我籌謀已久,已有方略,剛巧我又要從軍作晉王的行軍參謀,機不可失,我想走晉王的門路。如今之勢,河北諸鎮,以晉王代齊王乃是大勢。晉王喜好黃白之物,若能搭上他這條線,賺的招安,區區身外物又何必吝惜呢?”

  玉堂春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的說:“十四弟,你啊,真的是給姐姐出了個難題。”

  陳翔看出玉堂春有些意動,更加振奮,說:“三姐,請恕我妄加揣測。自從北齊滅後,連雲寨的情況越加尷尬。連雲寨與偽齊有仇,和大周卻並無宿怨,眼見山下世間漸漸承平,山上弟兄們也免不得人心思變,誰想一輩子當個土匪,朝不保夕呢?招安已成必然之勢,但是怎麽招安,是招安之後被人拆分零落卸磨殺驢,還是招安後依舊抱團取暖自成一方,這就考驗咱們對時機的把握。”

  “你的意思是,現在掏出一萬兩給晉王,就能夠讓我們連雲寨成功招安?”

  “當然不是這麽簡單的,連雲寨招安事關重大,哪裡是一萬兩就能擺平的。我們要想得償所願,避免被朝廷卸磨殺驢,就要想辦法將自己的利益和晉王綁在一起,同時製造出朝廷不得不依仗我們的地方,這樣才是萬全之策。這一萬兩只是相應的鋪墊和潤滑而已。”

  “那你詳細說說?”

  “三姐,事涉重大,牽連頗多,其中取舍抉擇甚為微妙,不是我不相信三姐,而是我想先和大當家的商量一下,由他定奪。”

  “也就是說,你在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的時候,想要憑借空口白話一個字都不吐,就從老娘手裡敲去一千兩銀子?你拿我當看話本故事看傻了的大家閨秀,還是拿我當好哄騙的無知村婦?”

  那有,只是這事兒安排起來挺費時間的, 等我從軍歸來再辦也太拖遝了些,所幸前期的一些籌備我自己就能先做起來,只是缺點錢而已。三姐你就周濟通融一下。再說,大當家的一定要讓我掛上這個十四當家的空名,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方面固然是要把我祁縣陳三栓死在連雲寨上,以免我反手賣了大家,另一方面,也是想逼我想辦法找招安的門路,不是嗎?既然如此,多少也該給我點招安的打點銀子。”

  “住口!連雲十三山,義結金蘭,生死與共。你竟然以此揣測兄弟情誼?你好歹也是十四當家,這麽說話,讓人聽到,豈不是傷了兄弟們的心?”玉堂春粉面含煞,呵道。

  陳翔斂容:“是我錯了。”

  玉堂春按了按太陽穴,歎了口氣,說:“你啊,也罷,我也知你,誰都一樣,如果不是身上擔著血海滔天的乾系,誰肯背上一個賊名?你心中有怨我理解,但連雲寨的當家的,別的不說,大當家也是真心待你,惜你之才,否則也不會把你的身份列為絕密,只有當家的和少數幾個接頭人知曉。這話你可不能再說了。”

  “我懂,三姐教訓的是。”

  玉堂春看到陳翔不以為然的臉色,不禁暗暗歎了口氣。她也知道,連雲寨大了以後,大家心思都多了。連雲十三山,內五峰,外八山,總寨的五位當家吵吵鬧鬧,意見分歧,但終歸心都是往一處使的。外面各自鎮守的八位當家,獨當一面,各自小寨的利益不同,和總寨也有抵牾,心裡怎麽想的,就不敢打包票了。自家人如此,又如何能強求陳翔這個半推半就上山的士族子弟和自己一條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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