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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第25章 利弊得失 下
  營中深處,張喜身披重枷,腳纏鎖鏈,面牆頹然獨坐。臨時的牢房中,人來人往的腳步聲絲毫不能喚起他的注意。他的人還是活著,但是心卻沉浸在無盡的絕望與頹廢中。等死的過程往往比死亡更加難受,悔恨猶如毒蛇的毒液一點點地腐蝕著心靈,讓人整夜整夜無法入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來來回回的重複回憶和思考把腦袋炸成了木頭一般遲鈍。昏昏沉沉之間他聽到一聲呼喚。

  “你就是張喜?”

  “啊?”張喜下意識地應和了一聲,過一會兒,才意識到“張喜”這個名字稱呼的是自己。

  對面那人笑了笑,說:“懵了?傻了?這才多久人就成這樣。可真是慷慨赴義易,從容就死難啊。”

  張喜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話語中的含義,只是直愣愣地盯著那人。只見那人身著戎裝,劍眉星目,眼神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與不耐,正是陳翔。

  陳翔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接著問:“張喜,你,後悔了嗎?”

  “後悔?”這兩個字在張喜腦袋裡轉了轉,化作一聲歎息吐了出來。張喜沉默地點了點頭。

  “是後悔去奸汙了良家婦女,還是後悔自首了?”陳翔毫不留情的繼續問道,字字誅心。

  張喜遲緩地翻了翻眼,像是回憶什麽,然後吐出來三個字:“都後悔。”

  “哈哈哈哈”陳翔大笑,“你倒是個老實人。好吧,那我也不說廢話了,張喜,你想死還是想活?”

  活!這個字仿佛一下子潤滑了張喜遲滯的大腦,使他的思維飛快地運轉起來。“大人,我想活,想活啊。我,我自知罪孽深重,隻願意大人給我個機會,讓我在戰場上戴罪立功,將功贖罪。”

  看著張喜那激動的樣子,陳翔鄙夷地踢開了他,說:“戴罪立功?東征大戰,整座軍營裡的人都想要立功,還輪得到你這個戴罪之身?想得真美。”

  張喜定了定神,感覺情況有些不對,但還是充滿希冀地問:“大人你說怎麽辦。”

  陳翔蹲下身子,對張喜說:“你啊,呵呵,還算老實。這樣吧,實話和你說。我是軍法處徐參議派來覆核你這個案子的,你想活命其實也簡單。我查過你的案卷,除了你簽字的供狀之外,其實是沒有其他證據的,你也沒有透露犯案的地點和女方的信息,對嗎?”

  張喜訥訥地說:“沒什麽大動乾戈的,這事情傳出去也害了女孩兒的名聲。”

  “虛偽。”陳翔說著,“不過也得虧了你這虛偽的勁。只要你在我這兒翻供,說其實並沒有這個事情,供詞是被屈打成招的,那麽你自然也就沒什麽牢獄之災了。”

  張喜瞪大了眼睛:“就,就這麽簡單?”

  陳翔口氣不善:“你來自首的時候,又有多複雜。”

  張喜想了想,又問:“那我的百夫長,陳昂呢?是他抓的我,是他審的我,我要是翻供,會不會連累他?”

  陳翔說:“我的兄弟啊,你可真是……你難得糊塗一下,不好嗎?”

  張喜愣住了,“你,你什麽意思……”

  陳翔玩味地看著張喜,說:“實話告訴你把,陳昂得罪了上頭的大人物,這才給了你的一線生機。如果不是要整陳昂,誰會有心思來救你啊?正是為了證明陳昂濫用私刑,誣告屬下,你才有翻供求生的機會啊。”

  張喜訥訥道:“這,這……”

  陳翔看他有些猶豫,加緊說道:“你可別犯傻。硬頂下這罪過,

就是個死。等死是什麽滋味,你也是嘗過了。你若是翻供,就有活路。那陳昂誣告屬下,也就是打個七八十杖,逐出軍營的事情,也死不了。不翻供,你死。翻供,兩人都受點皮肉之苦。這中間怎麽做合算,你算不清楚嗎?”  張喜的聲音越發小了:“真的只會打他一頓,逐出軍營?”

  陳翔說:“是的,我保證。”

  當“保證”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陳翔注意到,張喜的眼神瑟縮了一下。他知道,這兩個字無疑會勾起張喜的聯想,讓張喜想起曾經陳昂做出的保證,也想起現在保證過後悲慘的現實。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麽做呢?陳翔想著,沒有留意到,他的臉上不自覺地浮現笑意。

  張喜想了一會兒,苦笑了一聲,說:“你騙我?”

  哦?陳翔有些驚訝。

  “如果大人物只是想教訓陳昂一頓,太容易了,為什麽要冒風險讓我翻供?精心設計只為了教訓一頓?我可沒見過這麽好說話的大人物。”張喜依舊蜷縮著身子,不敢看陳翔,自顧自地說著。

  陳翔走過去,掰正了張喜的頭,看著他,說:“這時候,裝什麽英雄好漢。該糊塗的時候不糊塗,你真糊塗啊。”

  張喜的眼角滲出淚水,說:“我,我,我想活,但,我想自己掙這條命,不想害人。求求你,求求你,給我個機會,給我個機會。”

  陳翔冷冷地說:“你不想害人,你要當好漢,你想沒想過,你的好兄弟陳昂是怎麽對待你的?為了一個外人逼你認罪,口口聲聲說不會死罪,把你誆騙到這兒就一走了之。你現在在這兒說什麽你不會害人,他那兒沒準和弟兄們真正一起痛罵你,鄙視你呢。你啊,傻。”

  “不會的,不會的。陳昂他也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他講義氣,守承諾,他現在肯定在外面想辦法。”張喜留著淚說道。

  “是啊,陳昂。大英雄大豪傑,天生將種,萬夫莫敵。整個太原屯騎,不,是五郡屯騎,誰不知道陳家二郎馬戰無敵,不放水的情況下,全軍將士無人能在他手上撐過十招。他一個人的勇武,使得整個太原屯騎其他的猛士都黯然無光。他是老軍候的愛將,如果不是沒有戰功,他又何止是一個百夫長?什麽好事都是他的,他是經天緯地大英雄,你就只是角落裡的陪襯,他何必在意你,你,又何必在意他?”陳翔冷笑著,繼續挑撥。嫉妒是人心的毒蛇,特別是在此時此刻身陷囹圄之中,這毒蛇的牙齒愈發的尖利。

  張喜的眼神有些飄忽,手中的拳頭握緊又松開,不知內心鬥爭了多久,說:“不行,我做不到。”

  “做不到?真有意思。”陳翔嘲諷道:“奸汙婦女的時候做得到,投案自首的時候做得到,現在自己求生翻供卻反而做不到了?你是不是需要喝點酒啊?”

  張喜低下了頭,說:“不滿你,我也想過翻供。但是,我發覺,做壞事也是需要有勇氣的。我晚上在這兒翻來覆去地想,想的太多了,沒有了翻供害人的勇氣了。我沒有勇氣面對陳昂質疑的眼神,我沒有勇氣面對同僚的疑問,我沒有勇氣面對父母無聲的指責。做壞事也好,害人也好,也是需要有能力的,我沒有這個能力,能夠做了虧心事還能安然入睡。謝謝你,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都是給了我機會。只是,我做不到,很抱歉。”

  “呵呵,這算什麽,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陳翔說。

  “我是個罪人,我已經被嚇壞了,再也鼓不起做壞事的勇氣了。”說著,張喜躲在角落裡,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陳翔面色稍緩,問道:“也罷,這樣吧,我問你,那個你奸汙了的婦女,她住在那兒?她也是可憐,我幫你送點銀子給她,也算是你臨死前做點善事吧。”

  “我忘了。”張喜說。

  “你少來,說沒說謊騙得了我?老實交代,她住哪兒?”

  張喜坐著,將頭埋在兩腿間,低著聲音說:“我害了她,不想讓別人害她。”

  陳翔俯下身子說:“你為她的名聲著想,隱瞞實情,可她一點沒領你的情,直接去告發你了。不然光憑你的口供,軍法處能這麽容易殺人?要救你,不僅你這兒要翻供, 她哪兒也得有說法,要不是我沒法查卷宗,也犯不著來問你,快說。”

  “什麽,等等,有她的告發,那你說什麽讓我一個人的翻供,是什麽意思……”

  陳翔坐在張喜身邊,長歎一聲,遺憾地說:“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你該蠢的時候不蠢,不該蠢的時候卻太蠢。”

  張喜抬頭,有些茫然地看著陳翔。

  “啪啪啪”陳翔拍手示意,營外走進來一個人。

  “你看那是誰?”

  “陳昂?”張喜驚訝地看著自己的上司衝了進來,茫然地看著陳翔。

  陳翔欠身,說道:“有心試探,冒犯了。我是陳昂的弟弟,祁縣陳翔。簡單一句話,我們會盡力救你,接下來具體這麽做,二哥會告訴你的。”說著,陳翔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就是我二哥一個傻子,看來傻也是會傳染的。”

  “這……你……我……”張喜有些語無倫次。

  陳翔不理會蒙著的張喜,轉頭對陳昂說:“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你就長話短說,把該告訴他的都告訴他,我先出去拖住外面的軍官,他要是等得急了,真去向徐參議求證我是不是奉命而來,那我們的謊言就戳破了。”

  “老三”陳昂突然叫住了陳翔。

  陳翔轉過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陳昂撓了撓頭,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憋出來一句。“你,有心了。”

  陳翔笑了笑,說:“不,還是你比較有眼光。我只不過是怕辛辛苦苦救了個白眼狼,可到頭來還是枉做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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