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陳年舊案,在柳承思的複述下,似乎又在眼前重現,僅僅憑著這些蒼白的語字,就可以感受到當年柳永學和俞志凌的絕望。本是一登龍門,卻沒想到沉淪深淵。俞柳兩家算是徹底完了,難怪俞雁秋如此痛恨柳家。
柳笑儂一時半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原本的風流倜儻,如今是一點情緒也調動不起來。壓抑、憤懣、羞愧、恥辱,五味雜陳。
蹲牆角裡的廖嘰,把頭頂的凳子放了下來,扶老爺回去休息。柳承思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道:“笑儂,事情都已經過去三十年了,你爹已經放下了,你也不要太執著。至於科舉的事,你要是能說得動柴鄴公給你保薦,那爹也不反對,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柳笑儂望向父親深凹的眼睛,那眼紋似乎又多了幾條,他說不出話,只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陳利倒是很想幫忙,但就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完全沒有任何頭緒,根本無從入手。不過不論是他,還是柳笑儂,性格中都有一些迎難而上的倔性,如果讓他們就此放過,顯然不可能。他和柳笑儂一合計,準備七夕事情了結後,去查查這案子。兩人從廂房出來,經過酒樓大堂時,見幾個士子正意興闌珊的喝著悶酒。
“聽說昨晚棲霞道觀走了水,燒了好幾間屋子,嘖嘖嘖~~”
“流年不利啊,這李真人一走,棲霞觀的香火也不知道還行不行。”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棲霞觀、走水、李真人……幾個關鍵詞串聯起來,瞬間點亮了陳利一直遊走在腦海裡的念頭。上次偷摸進玉鼎真人的煉丹房,那老道無意間掉了一封信,他記得信的抬頭就是葛老,當初還以為是老道的俗家名,但如今一想,這指不定就是葛文泓。
他跟柳笑儂一說,柳笑儂擠著眉頭道:“可這又能說明什麽,葛文泓在士林名望很高,有後生給他拜信,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這信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老道的手裡?”
“這……我就不知道了。”
但說到底,好像確實不能說明什麽,可能真的是他想多了。
陳利就此作罷,回到戲園的時候,天色已近傍晚,夜幕降臨,戲棚裡的燈籠開始點上,晚飯吃的早的戲客,早早就坐進來看戲。陳利路過的時候,忽然發現白天遇到的那位俞公子,居然也坐在戲園子看戲,旁邊還帶了個人,應該是他朋友。
陳利不忙著上去打招呼,而是遠遠的觀望著。
俞雁秋因為白天的事,一直忿忿不平。身邊陪他喝酒的大漢,雖然是坐著,但看著比尋常站著的人都高,膀大腰圓,塊頭極大,臉上的絡腮胡跟鬢角連成一片,即使是酒水流下來,都滲不到脖頸裡去,看著就像綠林好漢。
難不成是雇來的幫手,打算找柳家的麻煩?陳利不得不往壞處想。
這時,不知道哪裡來的地痞,突然到他們那一桌,也不知道說了什麽,發生了些口角,然後就動起手來。那地痞身短力弱,哪裡是大漢的對手,三下五除六,就被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打鬥很快驚動了戲園,纓紅作為班主,不得不出來調停:“這是怎麽了?”
地痞捂著胸口在地上打滾:“打人了,打人了~~”
他的哀嚎很快吸引了看棚的戲客,眾人指指點點,或許是看這地痞叫的實在淒慘,不免有些同情,議論紛紛。
大漢看著惱怒:“你這潑皮,還敢煽動百姓,看我給一陣好打不可!”旁邊趕緊把他拉開。
地痞卻叫囂起來:“大家評評理,我只不過上去討口酒水喝,但這漢子一言不合,就給我一頓好打,大家看看,這把我打的……”他一邊說著,一邊撩起袖子給旁邊看,果然手臂上好幾處淤青,眾人開始數落起大漢下手不知輕重。
“這……”那大漢一時語塞,難道真下手重了?
那地痞說道:“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你賠我點湯藥費,讓我去看大夫,這事兒就算結了。”圍觀的百姓也順著他話,讓他們小事化了。
大漢雖然看不慣這地痞的囂張樣,但人家佔著大義,沒法往死了計較,正準備掏錢了事,可這時旁邊卻伸出來一隻女人的手,擋下了他。
纓紅示意大漢後退些,質問地痞道:“你這人四肢健全,身體康健,不好好尋份生計,何必在此賴人錢財。”
地痞反而更是囂張了:“大家可都親眼看到了,這人把我打成這樣,我要點湯藥費總不過分吧!”
“就你這點伎倆,還在這兒招搖撞騙。”纓紅上去拿住他手臂,給眾人解釋道:“活人血脈流通,若被拳腳所傷,皮下淤血必要隆起腫塊,但此人淤青之處,皮質平滑,且無虛腫,觀淤青顏色,裡面深黑,四邊青赤,分明是用櫸樹汁液塗抹亂真,訛人錢財,要不要我扭送官府,當堂對峙?”
那地痞臉被人一語戳穿,嚇得趕緊跪下來磕頭:“我再也不敢了,千萬不要送我去衙門~~”
大漢知道被人愚弄,氣的把地痞揪了起來,好是一頓打:“今天算是小施懲戒,若有下次,定然不饒!”
“是是是~~”地痞連滾帶爬的逃了,圍觀百姓高聲喝彩,高讚起纓紅聰明過人,識破奸計。
那大漢朝纓紅拱了拱手,表示感謝:“在下福城談瀛州,多謝姑娘仗義解圍!”
纓紅回了一禮,這時陳利也竄了出來,跟兩人打招呼,俞雁秋見到陳利,就想起白天的事,臉立馬拉了下來。那談瀛州不知情況,倒還管纓紅問起介紹來。
“這是我相公,陳小二。”
陳利聽的舒服,難得纓女士在人前給他面子,他看向俞雁秋笑道:“俞公子,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白天我幫你捉賊,晚上我娘子又幫你朋友解圍,你說咱們算不算福緣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