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校場。

　　間斷性的呼喝之聲不斷傳來，這裡留下的只有部分人，到現在方黎手下的戍卒加起來已經達到九百余人，這已經超出了尋常戍主應該有的權力。

　　在大隋，上戍主一般最多允許掌有戍邊士卒百余人，只是在大業七年後，朝中局勢動蕩，與地方的聯系也就逐漸減少，邊郡多求自保，手段紛紛，從地方通守到縣令皆另覓出路，或是與地方武將勾結，或是與豪強大族聯姻，為自己鋪路。

　　方黎一行人騎馬而來，從校場而過，老遠就看到營帳裡隱隱綽綽有個人影，徐軒等人將馬拴在馬樁上，方黎這才掀開營帳而入。

　　一個八尺大漢正在爐中添著炭火，又將一壺水置於炭火之上，這才側轉過身來。

　　方黎抬眼望去，這人三旬上下，兩道潑墨似的濃眉，棱棱的顴骨，蜷曲的連鬢胡須，虯髯偉乾，顧盼生威，那股威風，單看一眼，竟著實懾人心脾！

　　那是一種上位者的氣息，方黎能夠感覺到，憑借後世在警隊多年的經驗，這種直覺錯不了！

　　不過下一刻，方黎眯眼，他看到了這大漢腰間那一枚銅魚符，“五品官！”

　　起初隋高祖九年，楊堅就自行創新，始頒木魚符於總管、刺史，雌一雄一。高祖十年，木魚符頒發范圍就擴大到五品官以上，後十五年，改木魚符為銅魚符，官員須隨身佩戴。

　　方黎吃了一驚，這人面生的緊，他更是不記得見過此人。而且大隋朝的五品官可不是爛大街，這個層次放在一郡，都是郡守級別，怎麽會來他這種地方?

　　“汝可是方黎?”

　　“吾乃鷹揚府郎將，梁師都是也！”

　　梁師都！

　　方黎瞪眼，這可是在朔方郡跺跺腳震三下的大人物，以後割據一方的梁帝，沒想到竟然會這時找上自己，令方黎有些措不及防。

　　“下官拜見梁郎將。”方黎一稽到地，作惶恐狀，規規矩矩施了一個隋禮，心裡有些打鼓。

　　“快請起方老弟，這兒沒這麽多禮俗，某只是回家一趟，順便來看看你。”梁師都伸手示意方黎坐下。

　　兩人盤坐在爐火旁，方黎拿出兩個陶碗，取出一盤赤陽茶細細掰開。

　　“梁郎將來看下官這是何意?”

　　方黎可不信這貨會平白無故來找自己，定是有什麽事。

　　梁師都道:“哈隆關一戰，全殲木扎阿千余突厥兵，大壩溝剿滅紅巾軍，厲害！

　　我亦出身行伍之中，對於方老弟可是惺惺相惜，早有結交之心。聽聞方老弟與吾弟洛仁合作辦酒坊，對此二郎君也多有提起，大是讚賞之意，城西民變，也是多虧方老弟出手，這才免於釀成死傷，這恩情，某銘記於心。”

　　“不敢，此乃我分內之事，同為白城人，朝廷看得起三郎，賞了這個戍主的小小職位，百姓有如手足，我怎能眼看手足受到傷害而不管?”

　　梁師都嘴角微微上揚，壓製了那絲笑意，對於面前這個方黎倒是高看了一分。

　　“方老弟如此年少有為，若不嫌棄便不要叫我甚郎將，可與洛仁一般，稱吾為兄即可，我也叫你小名三郎，如何?”

　　“善。”

　　這會，爐火上的水燒開了，方黎倒滿兩大陶碗，梁師都呷了一口，這才從袖中拿出半截細竹管遞到方黎手中。

　　“某便直言了三郎，這是瓜縣傳來的緊急軍情，我與唐郡丞皆已看過，我特向唐郡丞請命，由你來任這個下鎮將軍的職務，

眾戍主皆聽命於你，至於怎麽做還是你說了算！”　　方黎這才打開這竹管裡的信，眉頭一挑。

　　果然，突厥兵南下襲擊大椒嶺，已經將其攻佔並正在強渡瓜澤，正浩浩蕩蕩向著瓜縣開去，瓜縣、坦城危矣！

　　梁師都的意思很明確，方黎戍邊白城，而且對戰突厥騎兵有經驗，郡兵戍守岩綠抽調需要時間。

　　二來，梁師都身為鷹揚郎將，其為鷹揚府最高長官，屬於五品官職享朝廷俸祿，這並非一個虛職，而是梁氏祖上與他本人累積軍功而至，可以說是朔方郡最高軍事長官，掌握朔方郡的軍權，直接對朝廷十二衛負責。

　　所以依他所計，能在不動用郡兵和鷹揚府兵的情況下則不動用，讓下面的戍主們自行解決，消耗對方，保存自身實力，這是梁師都一向的領兵準則！

　　“這是唐郡丞的手令，有此手令你可方便行事。

　　三郎，我可是很看好你，下鎮將軍這個位子很多人都想要，你的性子我喜歡，如今像你這樣能打仗的隋兵確實不多見，現在就是我鷹揚府中混日子的兵也不在少數。

　　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當然這只是暫時的，只要三郎打贏了這場仗，戎器輜重全部歸你，這下鎮將軍也就名副其實……更何況，你手下這些戍卒起碼不少了，戍主這個小官已經不適合你。”

　　梁師都放下陶碗，話說完，剛好喝完茶。

　　方黎心中暗罵一聲，表面卻雲淡風輕，他知道梁師都已經看出來他廣募戍卒，若是細究起來可是不小的罪責，這份手令他只能接了，這是順水推舟，也是順水人情。

　　“三郎，我等你勝利的消息。”

　　梁師都將那份朔方郡丞的親筆手令交給方黎後，起身離開。

　　方黎亦起身相送，不遠處，梁師都停在校場邊，奇怪地看了眼那些單杠、雙杠等物，這才離去。

　　徐軒、張鵬等人這才趕來，詢問方黎後，又相繼看了方黎遞來的那封信，眾人皆眉頭緊鎖。

　　“此人原來竟是梁氏那位，其名在朔方如雷貫耳啊！”徐軒感歎。

　　司馬晃也走近道:“大業三年，隋帝對府兵改製十二衛，各置大將軍一人，將軍二人，總府事，並統諸鷹揚府，改驃騎為鷹揚郎將，梁師都，夏州朔方人也，代為本郡豪族，就是那時靠母族發力，仕郎將，這才逐漸崛起……”

　　方黎回過神來，想到剛剛張鵬所傳來哈隆關的情報，這才醒悟，“原來如此，哈隆關那些突子是襲擾的一隊，他們的用意並非在白城，而是在臨近的瓜縣與坦城！”

　　徐軒也道:“對，是如此，在大椒嶺，大椒嶺一旦被攻佔，突厥兵便可強渡瓜澤，瓜縣無天險可守，如此危矣，而坦城相距不遠，定然也是其目標之一。”

　　張鵬點頭，“突子在哈隆關吃癟一次，決然不會吃癟第二次，不過他們並不知道，咱們已經不是從前了，這一次定要狠狠反擊！”

　　方黎想起以前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改口道:“打得他們連老母都不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