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何……”
李昭輕輕搖了搖頭,苦笑道:“李行乾……”
“或許……該叫姑……姑父了……”
“姑……姑父在關外之事,你我並不是很清楚,可入關後,大多都已知道,雖姑父行事詭異,常常讓人摸不著頭腦,當人們認為會如此,姑父偏偏不會去做!”
“但是,伯和,你可曾見過姑父對局勢發展失控過嗎?”
李曜沒有注意到李昭對李思鈺稱呼上的改變,而是認真想了想他的話語,最後不得不承認。
從幽州入關後,明明已經擊敗了幽州軍主力,卻輕輕放過了幽州,依然用黃金和戰馬換取糧食,得到了救命的糧食,迅速渡過最艱難的時刻,同時還避免了局勢的不可控。
之後就是河東之戰,同樣消耗了河東實力,卻又保存了自己,這種微妙局勢掌控的極為精準。
更讓天下人驚訝的是河北之地發生的動蕩,事後,天下人才發覺李思鈺布局之深,猶如一個絕世國手在下一場影響天下局勢的大棋,尤其是橫海節度使的人選,可謂神來之筆!
而眼前已經就要落幕的河中爭奪,最後的獲利者居然是誰也未料到的李思鈺。
只是無人知道李思鈺為何空懸著河中總督,若是完全信任裴家,根本就沒必要弄出這麽一個脫褲子放屁的“總督”!
李悍虎橫空出現在大唐,行事異於今時之人,這引起無數人關注,也不斷分析李思鈺行事端倪,以便於今後應對,只是對河中之事,所有人都弄不清李思鈺究竟是何意。
別人不清楚,在李思鈺身邊的杜讓能和裴贄卻清楚。他們完完全全是從李思鈺話語中得知了一切。
而李昭好像也看到了一些端倪。
李昭閉眼沉思了片刻,這才端起楊氏為他倒的酒水,輕輕飲進嘴裡,感受著口中酒水的炙熱。
“總督久懸不定,並非一定是為了製約裴家,或有有這麽一點意思,但可能是為了更好的幫助裴家在河中站住腳跟。”
李曜心中一驚,忙看向李昭。
“裴家並無良將,若單純讓裴家自己從自家家族派人執掌兵卒,很可能無法面對晉軍和宣武軍,所以河中將領選擇上極為重要。”
李昭輕聲說道:“晉州鎮將是原橫海軍大將韓都,陝虢鎮將則是你我見過的高思繼高將軍,這兩將分別防禦晉軍和宣武軍,以伯和來看,朝中可有他人能鎮住這兩位將軍之人?”
李曜張了張嘴,幾次想要說幾個人名,又一一被否決,最後只能無奈歎息一聲。
“除了……除了如今的楊複恭,他人……他人……”
李昭歎氣道:“不錯,除了楊中尉,他人無法壓住兩位將軍,可河中之地極為重要,若非大將前往晉州、陝虢鎮守,河中必然無法安穩,而且還要有足夠的戰功威望以震懾兩地將軍。”
李昭苦笑道:“姑父自然可鎮住他們,哪怕楊中尉也可,可是從現在看來,姑父他們都無意如此。”
“估計也正是因此,姑父才一再對此事猶豫不決。”
李曜看向李昭,聽了李昭這一番話語,瞳中深處突然閃現深深忌憚,為何如此,他也不清楚。
楊氏突然有些擔心起來,伸手抓住李昭手掌,看向李昭,輕輕搖了搖頭。
李曜深深吸了口氣,好像沒看到楊氏擔憂之色,鄭重道:“那雲倬看來,何人可為河中總督?”
李昭嘴唇微張,楊氏緊了緊抓住他的手掌,輕輕搖了搖頭。
李昭輕輕拍了拍楊氏手背,向李曜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姑父行事很難讓他人揣測。
”李曜看了一眼楊氏,歎氣一聲,不再追問,而是說道:“雲倬,你總不能整日躲在兵匠營吧?現在城內正要前往洛陽,不如咱們出去玩幾日吧?”
楊氏聽到這話,心下對李曜更加不滿,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李昭卻笑道:“打鐵有何不好的,為兄可是十分佩服姑父打鐵本事呢!”
李曜撇了撇嘴,對此一點都無興趣,見到他這般,李昭只能在心下深深歎息一聲。
李曜對兵匠營裡面的農具沒興趣,可李昭卻清楚這些農具代表了什麽,當他看到三刀耕犁、兩刀耕犁,他就知道這代表了什麽。
李曜既然對這些農具不感興趣,他也沒必要再多言,只是無奈笑了笑。
李曜還是不放棄,繼續說道:“朱溫一下子拿出二十萬斛糧食,估計不會如此輕松,不如你我前去一觀,如何?”
李昭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如何。再說去了也無多大意義,姑父既然已經向關中征召民壯,自然結果已經確定了,去了也無多大用。”
楊氏眉眼彎彎,微笑點頭,眼神愈發溫和。
李曜沉默片刻,臉色變得陰晴不定起來,咬牙道:“雲倬,你我為何前來此地,你我都很清楚,你不願為大唐……不願為大唐江山出力,小弟不阻止,可是小弟不能眼看著大唐就此結束!”
此話一出,楊氏臉色大變,眉毛登時倒豎了起來,李昭急忙抓住楊氏手掌。
李曜咬牙道:“雲倬,你很清楚,若是你不前往弘農,小弟自然也無法獨自前往,而遼東軍全在弘農,那裡正在與宣武軍激烈交鋒,你我在這裡終究只是猜測,只有親身經歷,才能近距離了解李悍虎……”
“夠了!”
楊氏大怒,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怒火,指著李曜大怒道:“很久以前就一再讓相公為你做擋箭牌,在李家也就罷了,畢竟相公是王府唯一嫡子,你給老娘記……住……了,這裡不是……王……府!”
李曜臉色鐵青,強忍著怒火,冷聲道:“大嫂所言不假,以往在王府是小弟不是,可現今天下……”
“哼!天下如何?老娘只知道遼東軍現今已經把河中五州送給了朝廷,正與朱溫討要糧食救濟百姓!”
楊氏好像已經忍了李曜好多年的悶氣一般,今日終於爆發了出來,指著李曜大罵:“你伯和素來好裝,你愛如何裝,老娘不管,也不想去管!今次讓相公去為你作擋箭牌,老娘不答應!”
“哼!你伯和愛算計誰算計誰,老娘管不著!算計我家相公,先過老娘這一關!”
李昭看著楊氏暴怒,不由苦笑起來。拉住楊氏,歎氣道:“夢娘,伯和雖有些不對,但……有些事情……算了,為夫……為夫就幫他最後一次好了……”
“相公……”
楊氏一臉焦急,淚水不爭氣流了下來,李昭拍了拍楊氏手掌,為她擦了擦眼角濕潤,心下歎息一聲,臉上卻露出笑容。
“夢娘笑起來,真好看!”
看到楊氏不似往常一般,歎息一聲,說道:“你家相公就幫伯和最後一次,以後不會了,再說,有些東西,相公也想與小姑父交流一下……”
“放心,只是一些農具使用罷了。”
楊氏低頭不語,突然抬頭,一臉堅定。
“相公既然要去,夢娘也要前往弘農!”說著,楊氏轉頭冷冷說道:“老娘不管你是如何算計,但你給老娘記住了,若把災禍引到相公身上,老娘讓你想死都難!”
李曜瞳孔猛縮一下,臉上露出憨厚溫和笑容,甚至還帶有一點討好之意。
“大嫂說笑了,小弟與兄長那可是幾十年交情,豈能害了我家兄長……”
“哼!從今日起,你我兩家就此恩斷義絕,老娘可不是你大嫂!”
楊氏不知見識過李曜多少次這種臉孔,以往在李家還好些,可現在身處遼東軍軍中重地,一個疏忽就會身死族滅,她可不信李思鈺這種人會如此好欺騙,一旦發現他們在算計遼東軍,後果如何,楊氏根本就不敢想象。
楊氏賭不起,她情願自己相公一輩子去打打鐵,與他人有說有笑,也不願整日擔驚受怕,那種整日逃亡,整日面臨死亡恐懼,她過夠了那種日子。
李昭是皇家子嗣,在最殘酷的家族中生活了這些年,別的她沒體會過,唯獨皇家的無情,她體會了個遍!
十六王宅內皇子皇孫數百,卻整日只能面對“井口”大的天空。不是每個皇子皇孫都很幸運的生老病死,哪怕什麽都不做!
大唐的皇子皇孫是最可憐的一群人,從太宗始,每次皇家更替都會有無數皇室子孫死於非命,盡管這裡有皇室子孫爭奪皇權的原因,更多的是皇家李室子孫基因裡就存在的冷漠無情。
後來建起了十六王宅,激烈的骨肉殘殺減少了許多,可之後發生了安祿山叛亂,發生了黃巢叛亂,發生了朱玫佔了皇城,僅僅這三次,死亡的李氏子孫更多了!
楊氏親眼見過堆成小山般的李氏子孫屍體,那一刻她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噩夢,唯恐自己相公也成了其中的一具屍體。
李昭是夔王一脈嫡系子孫,要是逃跑,他是必須要帶著逃離的,可成都已經沒了啊!
在離開長安前,婆婆抓著她的雙手不放,淚流滿面,痛哭流涕……
那一夜,她就知道,自己相公只不過是個傀儡!
是李曜的傀儡!
是李曄的傀儡!
是李室皇族的傀儡!
可……憑什麽?
憑什麽!
一路上,楊氏猶豫著,直到半路看到楊複恭,看到那女人悲歎的眼神……
她明白了身為她們楊家女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