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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天下》第七百三十五章 我們不同
李思鈺看向身側開口女子,一身湖綠色錦裙,隱隱約約可見紅色抹胸,高聳的胸口擠出的溝壑若隱若現,眼角淡淡紋路表明此人年紀當在三十許,丹目、秀鼻、櫻唇,若非眉毛細長且微微上揚,只會給人想要霸佔的欲望,正因這眉毛,也給了人想要,又不敢過於靠近感。

李思鈺有些訝然看著此女,片刻才微挑了下眉毛,說道:“原來如此。”

說著又轉身拿起一個胭脂盒,依然湊到鼻尖去聞。

劉氏頓感好奇起來。

“都說了,並無多少香氣,怎麽還去聞?”

李思鈺無奈放下胭脂盒,歎氣一聲。

“嬸娘……”

“唉……”

李思鈺無奈說道:“你們這些女人選些胭脂水粉,不但要看顏色,還要沾些在手上,塗抹幾下,仔仔細細去選,小侄總不能弄的一手通紅吧?看到喜歡的顏色胭脂水粉,給媳婦們選些,給阿蠻留著也就罷了,若是塗抹的一手通紅,他人還當侄兒有男媚之風呢,到時候,小侄如何與人解釋?”

“若是不仔細聞聞,多花費些時間,等小侄看完了架子上的胭脂水粉,嬸娘才僅僅看了小半,總不能推著嬸娘去看其他的貨架吧?或者尷尬站在一旁,與嬸娘討論胭脂水粉成色吧?小侄又不是真的是婦人!”

聽了他的解釋,劉氏一陣無語,心中又有些感動。

一同前來逛街,他人皆入胭脂水粉鋪子,自己卻無法進入,心下的失落懷念也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已經病的不能站起身子,縱然由他人推著進來,哪怕是李璿或是那些女衛們進來,也會有“臭美”流言流語,反倒是這個高大男子推著進來,即使有些流言,也只會轉移到了他身上,自己已經不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不是當年嬌媚之時,又只能坐在木車上的病殘之人,相比“臭美”流言流語,與他北地王身份進了胭脂鋪子相比,如同熾陽下的螢火,只會讓人看到他的背影,只會流傳他的放蕩不羈……

如今更是照顧自己感受,明知這些胭脂水粉並無香氣,還是湊到鼻尖去聞許久,看著不再去聞胭脂盒,而是蹲著在李裕小臉上塗抹胭脂,眼中也濕潤了些。

與她一般感動地不止她一人,大丫、李璿也覺得自己有了些過分,在自己相公入了這間胭脂鋪後,刻意與他保持了點距離,當她們聽到這些話語,又羞又愧。

“少爺……我……”

“鈺郎……”

兩女來到李思鈺面前,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看著低頭扯著衣角的大丫,李思鈺微愣了一下,看到的李璿也是這般模樣,頓時明白了過來,擺手道:“你們看你們的,個人喜好不一樣,興許你們喜歡的與我不同亦說不定。”

說著也不去理會她們,指著一個盒子,對著李裕說道:“試試這個,為師覺得這個盒子裡的應該不錯,你娘皮膚白皙,不宜太紅了,白裡透紅才是最佳,人也精神,好看!”

“老師,是這個麽?”

“嗯,你皮膚隨你娘,你塗一點,為師仔細看看。”

李裕抱著木盒,抓了一把塗在臉上,頓時“紅裡透白”了,李思鈺卻點頭不已。

“不錯不錯,抓了這麽多才這麽紅,說明這個應該是淡妝,最適合母儀天下之人。”

“不錯不錯!”

李裕大喜,忙蓋上盒子,捧到李思鈺面前。

“老師!”

“買!今日老師掏錢!”

一旁的綠衣女子,大丫、李璿、劉氏,甚至圍了上來的眾女,看著李裕小臉上嫣紅,不由捂嘴笑了起來。

“這個……白色的,

你阿蠻師姐皮實,小臉也黑些,這個應該會喜歡,也買了!”“嗯……這個比較豔紅,應該是塗在唇上的,嗯……你大丫師娘性子有些冷淡,劍眉星目,抹在嘴上……冷豔、嫵媚交融,想想就心動不已,也買了!”

“這個麽,怎麽是紫色的?塗在臉上肯定不行,也應該是抹在嘴上的吧?你姑姑頭髮雪白,臉上還有斑點,不過身材還算火辣,比較異類,口唇抹上紫色的好些?還是血紅的更有征服感?”

“裕兒不知道。”

“這樣啊!那兩樣都買了,回家試試。”

“阿蠻姐姐、大丫師母、姑姑都有了,老師,是不是也給大師母買些?”

“那當然是要買得了,不過你大師母可難辦了,你大師母與你張嬸嬸有七八分相似,天生妖嬈,可自生了你小師弟後,就成了觀音菩薩模樣,不施粉即有傾城之姿,老師怕啊,萬一施了粉,老師被你大師母傾城一笑,勾了魂可怎整?”

“難辦啊!”

眾女看著坐在地上擺弄幾個胭脂盒,聽著兩人話語,看著李思鈺撓頭,一臉不知該如何,皆是一陣無語,大丫與李璿更是羞紅著臉,不敢看他人怪異目光,唯有綠衣女子神色複雜看著他。

“梆!”

“哎呦!”

李思鈺捂著腦袋,抬頭去看是誰這麽大膽,竟敢敲自己爆栗,一見是趙生男趙氏,正橫眉冷目盯著他。

“混帳小子,你怎麽說也是北地王,一軍主帥,如此胡鬧,讓軍中將勇如何看待你這大帥?”

李思鈺眉頭微挑,冷意驟閃,趙氏猛然後退一步,手按腰間,卻摸了空,這才意識到自己今日是身著女裝。

劉氏與趙氏同是戰陣之將,李思鈺驟閃冷厲殺意,如何會不被她察覺,不過她不是趙氏,趙氏與他相處時間不長,而劉氏更了解眼前男子,你看著他與李裕娃娃坐在地上擺弄著婦人才用的胭脂水粉,看著他嘴裡胡鬧,有時委曲求全的令人難以置信,但你要真當他好欺負,那可就大錯特錯,俯臥的猛虎,有時安靜的可以讓猴子在身邊跳來跳去,那是因為這頭猛虎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但若真的摸了這頭猛虎的屁股,你就會知道猛虎終究是猛虎,屁股是摸不得的。

劉氏微笑不語,她比誰都清楚,眼前“半大孩子”不知做了多少異類之事,可是營州軍卻從無半點質疑,哪怕營州軍只能被“禁錮”在潼關,營州將只是營州將,而不是一地節度使!

她知道,哪怕眼前的男人真的自己在自己臉上塗抹成了小醜模樣,營州將最多在飲酒時,調笑幾句他們的大帥,如之前軍中流傳他“爬牆頭”、“瞎貓碰死耗子”

調笑,也只能是調笑,該聽令行事的,依然聽令行事,哪怕韓都、馬嶼戰死,哪怕萬余軍卒戰死汾水雁門關,無一人敢質疑他們的大帥軍令錯誤。

這就是營州軍!

劉氏早就知道,知道這些營州前來的軍卒不同,不同於天下各軍,根本就不能用常理去置評。

冷厲殺意驟閃,除了少數幾人有些察覺,其余人只是奇怪,奇怪這個高大女子怎麽突然後退一步,擺出戒備姿勢來。

看著低頭依然與李裕擺弄胭脂水粉的男人,眾人很是不解,不解周邊人為何都沉默起來。

“若是太原晉軍,汴州宣武軍,或是天下其余各軍,趙嬸嬸話語是對的,本帥這麽瞎整,的確會讓軍中領軍將領感到難堪,會讓他們覺得本帥是他們的恥辱,如穿著婦人衣物搔首弄姿的大帥,如何可統領三軍?”

“可是我營州軍不同,與你們不同,自安祿山叛亂後,帶走了營州軍精銳,我們營州軍百年來就沒有一時一刻不在廝殺,男女老幼……全都要拿著刀槍棍棒廝殺!”

“安祿山叛亂後,大唐雖日漸式微,但總還有這麽幾年平穩的時候,大唐真正陷入絕望的時候是在乾符五年,是在黃巢叛亂後,而這才多久?可有二十年?而我們卻有百年,在百年絕望中廝殺……”

“百年啊!”

李思鈺一邊蓋上胭脂盒,一邊低頭歎息。

“誰又能想到,百年絕望又是怎樣的苦痛難忍?”

“若不自嘲,不自己在絕望中自己找樂子,誰又能承受百年絕望之重?”

李思鈺抬頭去看趙生男, 一臉平靜道:“趙嬸嬸,你自幼生於馬匪,後又隨黃巢,可否告知小侄,馬匪中可有侄兒此等之人,黃賊中可有?”

李思鈺看著趙生男沉默不語,搖頭苦笑。

“應該也有不少吧?”

“我們營州人與他們也沒有太多區別,不,也是有些區別的,他們是放縱自我的毀滅瘋狂,而我們是在黑暗中……尋找一絲慰藉的那絲燈火……”

“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

“呵呵……”

“說起來,可能沒人會相信,悍不畏死的營州軍將們,在家中大多都是妻管嚴,大多都畏懼家妻老小,犯了錯,跪在媳婦床前有之,給自己媳婦洗腳倒水有之……”

“丟不丟人?”

“呵呵……兄弟們喝酒時,相互嘲笑對方一副熊樣,甚至會臉紅脖子粗,詛咒發誓,回去要狠揍一頓自己娘們……”

“可那又如何?”

“該跪床頭的,依然跪床頭,該洗腳的,依然洗腳。”

“丟不丟人?”

“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啊……”

“丟不丟人?”

“自拿起刀子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卒者,死也,自披上甲胄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是個死人,活一天,賺一天。”

“保家衛國,守衛鄉土,我們對得起天,對得起地,對得起對祖輩的誓言承諾,我們沒有丟失營州……”

“可……可我們唯獨……唯獨對不起家中倚門而望妻兒……”

……

“戰罷而還,陪著妻兒老小胡鬧,又如何?”

“真丟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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