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一口茶,天啟問:“他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不知,他家沒落,靠賣豆腐為生,三代人都想著供出個讀書人。族譜中,第三代就錯了五行輪續,”
天啟點頭,和他看到的族譜序列一致,當初從齊王府跑出去的那個孩子是齊王朱欂的兒子,應該是木生火火字輩,結果故意寫成水字輩。接下來是逆五行,火字輩和金字輩,金字輩後就斷了傳承。
用五行相生作為宗族輩分的標志,不是朱元璋一家的特權。有不少家族都是這樣的做的,最有名的就是籍貫昆山的萬歷大將杜桐、杜松兄弟,杜桐的兒子杜文煥,杜文煥的兒子自然是土字輩。
逆而上,又名溯,可想而知當初齊王的期望有多麽的深厚。
天啟望著銅爐靛藍色的炭火,扭頭對張嫣說:“劉氏克忠,宮裡不好厚賞。你尋個由頭,看那劉家子在宮裡有無對眼的宮娥,若有不妨賜成一對鴛鴦眷侶。”
宮女的出路無非三條,要麽爬上去當皇帝的女人或女官,要麽終老宮中,要麽三十歲時發配出去。宮裡的宮女和戍守的錦衣禁軍成婚,也算一條出路。
張嫣頷首應下,魯衍孟心裡松了一口氣,心中發苦,他也沒想到朱延平竟然是宗室,還是有檔案可查的。這是天大的把柄,一旦暴露出去,朱延平滿朝皆敵,寸步難行。
而他孟府收一個宗室子弟為學生,種種因素下來,扣上一個謀逆的帽子也不冤枉。你是否冤枉不是你怎麽想,而是看別人是否覺得你冤枉。
天啟飲茶,很多事情他需要魯衍孟去做,也有很多事情他需要朱延平去做,這對患難的師徒,能為他解決不少憂心事。
沉吟片刻,天啟問:“你們在太倉,應該結識張溥,這個人如今好大的派頭。說說,你有什麽法子治他。”
張溥如今派頭直追李三才,出入門人子弟幾百人相隨,僧、道、優、倡凡是一個人,只要和張溥搭上關系,必然身價倍增。這已形成大勢,無數人追逐著張溥腳步,雪球越滾越大,比東林之初還要強。
東林人最多就是在東林書院講學,清議,引得江南人與周圍販夫走卒去書院瞻仰聆聽一番。而張溥則是到處跑,仿佛秋後草原上的火球,越滾,燃燒的范圍越大。一場風刮來,必然成就燎原之勢。
“難治。”
魯衍孟為天啟添茶,搖頭說著:“張溥是表,難治。他背後的江南人是根,更難治。此人性情堅毅,胸懷頗大。現在靜觀其變,此人早晚還是要來中樞的,到時候在天子腳下,他能有什麽作為?”
清流有清流的規矩,官場有官場的規矩,君臣也有君臣的規矩。張溥入仕,必然要學會遵守這些規矩。
天啟輕呼一口氣:“等不了,不能等。等他來中樞,江南必然被此人經營的如鐵桶一般。這個鐵桶,最好現在打破。你與顧閣老多多走動,對付江南人,還是需要江南人的。如果合適,你找找那個錢謙益,這人現在不得意。雖然手段偏頗,意氣行事,可心思還是好的。”
錢謙益也是在江南待不下去了,張溥這個新生代引發的崇拜潮流,如同滾滾大浪,將錢謙益這個清流前浪打死的沙灘上。作為萬歷三十八年的探花郎,錢謙益現在在京裡翰林院主持修撰《神宗實錄》。
而東林惹下的那檔子事,錢謙益這個領袖之一,盡管在野,也是被牽連。在翰林院也待的不順利,處處被打壓。
對付張溥引發的士林抱團事件,魯衍孟也覺得棘手。他現在不好出手,現在的張溥還在成長,他動手等於打一個小孩子,在老一輩人看來,這是很沒出息的行為。
將分散的士林統合在一起,必然有一批人失利,但對士林整體而言,好處是數不盡的。
錢謙益的詩詞主張與張溥等人提倡的複古背道而馳,所以錢謙益第一個倒霉,被張溥整的連飯都沒得吃。
張溥只是一個人,暴力手段搞死一個張溥,還有張采。搞死張采還有其他應社成員出來挑大旗,這批人只是推到前面的,根子上的問題還是江南與朝廷日益對立的利益紛爭。
好在,此時的南軍已經廢了,根本沒有能打的,不怕江南生亂。
魯衍孟想了想,道:“張溥不安穩,不妨將他困在一地,先拖延一陣日子。”
這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天啟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點點頭:“只能如此了,做好準備,可別讓此人如虎添翼。”
魯衍孟笑著點頭,他不介意給張溥插上一對飛天翅膀。皇帝不是士林人,不懂士林規矩。張溥之所以勢不可擋,是青年一代沒人能和他打持久的擂台。打擂台,雙方相互辯論時,種種黑帳也就被挑出來,失去完美的形象,張溥的號召力自然大減。
拿著天啟賜下的一張紙,魯衍孟總算是送了一口氣,上面正是‘宗柔’兩個。
這是給朱延平賜下的表字,在朱元璋的計劃中,他的每個兒子一系都有一首詩做輩分排序,佐以五行輩分,讓宗室子弟的輩分一目了然。和平時,人人也能認出宗室子弟是哪一系哪一輩,戰亂時也方便被人一網打盡……
天啟朱由校是燕王系第十世,‘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是由字輩木行,下一代是慈字輩火行。
朱延平是齊王系第十世,‘賢能長可慶,睿智實堪宗;養性期淵雅,寅思複會通。’是宗字輩木行偏旁,下一代是‘養性期淵雅’這一句中的養字輩火行。
唔,朱元璋十八子岷王一系的是‘徽音膺彥譽,定乾企禋雍;崇理原諮訪,寬鎔喜賁從。’其中鎔字輩是土字輩,比如基字就是土字偏旁……
朱延平性格高傲又喜殺伐,為人手段往往剛烈,這是魯衍孟的一處心病,宗柔兩個字被皇帝賜為表字,表面上是勸朱延平改改性子,實際上是承認他的宗室身份,表示皇帝已經知道了。
這樣,就把魯衍孟摘了出去,別人想給他扣勾結宗室意圖不軌之類的帽子,也扣不上。連皇帝都知道,你還跳什麽跳?
這也是一道最終的保護符,宗室造反也不見得會殺頭,最多還是囚禁。有這個護身符,以後暴露了,朱延平最多就是丟職丟權,不會丟命。而這道護身符也是炸彈,引信握在天啟手裡。什麽時候想要廢了朱延平,如張嫣所說,一道封王就藩詔令,就能奪了朱延平一切。
封王能給子孫帶來金飯碗,也能達成祖先的遺願,更能讓自己顯貴一方。天啟不認為,朱延平會反抗封王就藩詔令。除非,朱延平瘋了,一門心思想著謀反。
“宗柔?”
乾清殿前,老魏看了這兩個字,反應過來後終於松了一口氣:“老爺英睿,這兩個字賜的好,絕頂的好。老弟,你看這回這麽大的軍功,不給實職說不過去。要不,咱們和工部出人手,給他修建一座府邸如何?”
寒風吹來,魯衍孟背上滲汗一片冰涼,露出笑容:“也好,按照鎮國將軍級別修建,可好?”
鎮國將軍是宗爵,上面就是郡王。不過,別以為鎮國將軍一級的府邸很宏偉,換算過來也就是二品重職朝臣的府邸規模,比魯衍孟的府宅還低一個檔次,比京師衍聖公府低兩個檔次。
“這委屈了,咱們想想法子,在內城找塊地,多修一些,也方便以後擴建。皇城北安門外,供應廠那邊還有一片林地,建在那裡如何?”
魏忠賢似在詢問,他覺得這塊無主之地挺合適。就算是宮裡,也不能拆遷京師人家。否則,六科官和禦史們,還不指著皇帝罵與民爭利,不顧子民生計?
此時米脂縣,朱延平從傷兵營轉了一圈後,回到城南一處臨時租來的二進出宅院。要租房子的軍閥不是好的軍閥,他覺得自己的道路還長著呢。
曹少欽拿著一封信來找朱延平,是公函,關乎宮裡的事情。
兩個人盤坐在熱炕上,朱延平看著皺眉,是關於米脂貢米的,今年要運往皇城的還缺五百石左右,這裡辦差的小宦官找到了曹少欽,請曹少欽想法子。
朱延平又幫不上,就說:“這事難,米脂山多,是山地。又無大災大難,年產的粟米怎會減產這麽多?”
“這兒的粟米在京師一石能換三石上好的大米,你說會不會減產?原來衙門推諉,現在徐大相握著衙門,不妨清查戶籍地契,重新檢地。這樣就能催繳那些大戶繳納貢米,能不能成?”
朱延平搖頭:“不好辦,檢地我不怕得罪人,而是名分不對。我們奪了米脂縣,為的是打仗,而不是檢地。如果米脂知縣在,這事通報布政使司衙門,才能辦。名不正,這事做不了。”
大軍駐扎在米脂,真要檢地誰攔得住?可他們沒名分,檢地後的成果不會得到承認,反倒會有人彈劾他們干涉地方政務。
曹少欽飲一口茶:“那怎麽辦?如今我在米脂,宮裡的事情不出面不行。否則回到宮裡述職,老祖宗們必然給我臉色看。外面辦事的小崽子本就委屈,家裡人不幫一把,人心也就散了。”
“那就買,買夠缺額。缺錢的話,走軍裡的帳。我們不是正職正管, 插手太多,回到京裡麻煩事不少。”
朱延平說著閃出一個主意:“不如換個敢做事的來米脂,到時候檢地,誰攔得住?”
曹少欽輕輕點頭,臨走說:“我是綏德人,這檢地越早,下面的百姓日子才能好過一些。我這就去給宮裡發函,爭取將綏德州也要過來。現在陝西三司不穩,馬上要換一茬新人,到時候上下聯系不深,這檢地也好獲批。”
朱延平送他出門,檢地是個好主意,可施行起來,就怕雪上加霜。
最後,曹少欽露出笑容說:“陳雄那個混帳收了人好處,你不妨去看看,連我見了,這心裡都癢癢。”
朱延平不明白,問:“什麽東西?”
“女人。”
() () 《雄霸大明朝》僅代表作者孤君道的觀點,如發現其內容有違國家法律相抵觸的內容,請作刪除處理,的立場僅致力於提供健康綠色的閱讀平台。【】,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