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算算,朱延平在大明朝有什麽?
人脈這種東西他覺得可以忽略,他唯一的本錢就是手下的鎮虜軍。至於那些繳獲,真的不算什麽。還抵不上中等豪紳一年的收入,稍稍有些規模的商會一年安安穩穩掙的也比鎮虜軍多。
可實在是太顯目了,一支軍隊在朝廷看來最重要的東西就三樣:建制歸屬,是否能控制住,以及戰鬥力如何。
毫無疑問,朱延平的鎮虜軍已經失控。奉皇帝的命令那就是天子親軍,聽朱延平的指令,那就是軍閥私兵。
之前有太仆寺的糧餉支撐著,現在有這麽大一筆繳獲支撐著。名義上虎符統軍,隔斷了朝廷直接控制的機會,經濟上也不依賴朝廷的糧餉。
朝廷是皇帝的朝廷?
如果是這樣,大明的皇帝會睡著笑醒。按著心學子弟的說法,君輕民重,朝廷是百姓的朝廷,在士紳看來朝廷是他們代表百姓的朝廷。
朱延平的鎮虜軍,如果戰力平常也就罷了,偏偏在西北打出駭人的戰績。整個鎮虜軍氣勢如旭日東升,無法從名義上、經濟上鉗製,他們又不敢去解散或整死朱延平。這種情況下該怎麽奪取鎮虜軍的控制權倒是其次,關鍵是不能讓鎮虜軍拿著繳獲的錢糧擴充實力!
本部三千戰力就能橫掃八萬河套賊,那膨脹到萬人,誰還能治?
為了避免朱延平一枝獨秀,天啟將王樸和戚振宗抬起來,命他們組建車騎部隊。還讓曹少欽督管禦馬監勇士營,從自己這邊各個方面平衡朱延平。
讓大家松口氣的是,朱延平似乎沒想著擴軍,只在米脂補充了缺額。
今日朝會,很多人都要和皇帝要個說法,先將鎮虜軍這把犀利的劍定性。是朝廷的還是宮裡的,要說明白。若是朝廷的,給遼鎮什麽待遇,他們也可以給一些。論兵員,朱延平部只有遼鎮四十五分之一,加倍供給每年也就撐死十萬兩而已。
如果鎮虜軍要編入上二十六衛,成為天子親軍。那麽,很多時候就要換個說法。
六部五寺、都察院及六科,這些主要的核心中樞衙門,東林人被一掃而空。只有翰林院、詹事府兩個清水衙門擠滿了東林的種子。
現在的魏黨,失去了外敵,自然不是那麽好控制的。滅亡的齊楚浙宣秦等等黨派,已有抱團的傾向。限制皇權不僅僅是東林黨的主張,這些地域性依靠師門宗族組建的黨派,依舊保存著這種主張,這也是他們存在的必要。
承天門前,朝臣們等候著大門開啟,他們還不屑於走旁側小門。朱延平從側門出來,大步流星氣勢洶洶,還挎著一口劍,加上他的戰績,文官們都覺得這是虎步龍行,裹挾風雲。
目光一掃,可見工部尚書崔呈秀、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周應秋、兵部侍郎李邦華、禮部侍郎周道登等人,什麽招呼都沒打,朱延平步履不減,從先來的二百多朝臣列隊旁穿過,過外金水橋,出長安右門。
他前腳走,遊士任就追了出來,對著朝臣們拱手行禮,說起了原因,朝臣們嘩然,崔閣老竟然提劍追殺朱延平?
火爆消息呀!
追的這小子跳窗逃命,這事痛快,看你還孤傲?
你不是能打嗎?在崔閣老面前,還不是慫了?文官們顏面大漲,頓時感覺這黑漆漆的天,也不怎麽冷了。
魯府,魯衍孟長發披著,裡衣外披鬥篷,與朱延平對坐在長條炭火烤爐前,一邊煮水,其他地方烤著肉串或乾饃饃片。
“還在生氣?”
魯衍孟笑著問一聲,朱延平不言語,只是捏著雪鹽撒著,專心烤肉。
“你連這麽點委屈都受不得,還能做什麽?你太順了,要多些磨難才對。這內閣,要變,以後可就沒人對你說好話了。”
魯衍孟說著,拿起一片靠的焦脆的饃片咬一口,道:“東林人棄車保帥,如今天下輿論嘩然。朝廷的壓力大,內閣就兩條路,要麽向輿論妥協,引更多的清流官員入閣,要麽一舉將清流掃乾淨,讓自己人來執掌內閣。”
引清流入閣,這和向東林服軟低頭有什麽區別?
“這以後,崔閣老是不準備幹了,你的事情只是一個由頭。虎符統軍牽連甚廣,今天不這樣,崔閣老就無法將自己摘出去。他身後還有崔氏子弟、門人學生要照顧,所以這件事也就這樣吧,以後少和兵部打交道。”
拿起一串烤肉,朱延平狠狠咬一口嚼著:“先生,我就想不明白,找茬子尋刺我渾身是刺,怎麽偏偏要拿繳獲說事?明眼人都知道,這繳獲是不能動的,動了以後誰還敢賣命打仗?”
魯衍孟聽了搖頭笑笑,也拿起一串烤肉道:“能在朝廷做事,有幾個不是明眼的?可就是明眼,看得清楚,所以往往會做很多蠢事情。你捅的窟窿太大了,你和鎮虜軍太招搖,現在人人都巴不得湊上來咬你一口。”
“王樸、戚振宗高升不算什麽,與你並肩作戰的盧象升天啟二年的進士,如今超擢為大名知府!而你的監軍徐大相更是一步到位,成了延綏巡撫。僅僅是為你籌糧的山西巡按楊嗣昌,也高升延安知府。其中雖是皇帝的考慮,可都是因為你的原因才得以施行。”
“成閣老與崔閣老,都是積年老宦,他們拿捏得很準,用繳獲歸屬說事,為的就是給你減輕壓力。現在,不少人都想著收拾你,給你一點顏色看看,讓你知道什麽是輕重,什麽是規矩。”
“國朝二百五十年,數軍功最大。”
“你不與諸人往來,偏偏你又是個能打的,和你做朋友就能混到軍功。可你偏偏不願意放下架子去和他們做朋友,你說這些想和你做朋友的人心裡怎麽想?”
說著,魯衍孟握著鐵釺指著朱延平,嘴裡嚼著肉:“你不識趣!那我們就收拾收拾你,讓你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你打仗厲害,我們整人厲害,既然大家都厲害,幹嘛還要鬧脾氣呢?坐在一起喝喝酒,再打打仗,你我一起升官發財,有什麽的不好的?”
看著魯衍孟歪著頭,一臉威脅你的痞子相,朱延平呵呵一笑,搖頭道:“事情終歸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怪麻煩的。先生,您站得高看得遠,給我出出主意。”
重新拿一串肉,魯衍孟吹了吹,道:“其實你問我做什麽?你不是已經有了主意嗎?”
“朝廷裡,最多就是收拾你,折騰折騰你,讓你放開門路。文官們想跟著你打仗,勳戚子弟也想為你跑腿,武將們更是恨不得和你天天醉酒。他們都不是傻子,不會把你往死路上逼,也不會去整鎮虜軍。沒有了你,鎮虜軍也就廢了,他們頂著皇帝的怒火將你打下去,又沒什麽好處盼頭,你說誰會這麽傻?”
說著魯衍孟眨眨眼睛道:“幸好,你沒有明確跟哪幫人有交情。交的幾個朋友也是隨心,沒有故意厚此薄彼。所以呀,這事就這麽拖著。打仗總是缺人,到時你看誰合適,找朝廷要人,只要一碗水端平,所有想和你做朋友而做不成的人,都有機會,也就不會成為你的敵人。”
魯衍孟說的粗白,說的也是表層,朱延平自然聽明白了,關鍵字還是那一個,要公平。
軍功最大!
重要位置都是彼此相互爭鬥,爭到手裡內部再論功行賞慢慢分配。一個個以師門、宗族為單位的小派系就是這麽過日子的。這些人又組成各種地域性的黨派,朝廷容不下,他們合起來後的心胸更是大的包天,所以不死不休鬥了起來。
本來大家按著規矩慢慢鬥,要打破這一切最直接的力量就是軍功。所以自黨爭開始,邊塞戰事十戰九輸,就是怕對方靠軍功驟然間實力暴增。
最明顯的就是山東聞香賊造反,月余間聞香教教徒參與反叛高達十余萬,高峰時丁壯十八萬。結果,這場腹心內部的叛亂,被楊肇基給掃了,半年不到的時間掃的一乾二淨。
不是沒有打仗的人,而是這些人得不到施展的余地。無數人等著拆你的台,這還怎麽打?
朱延平不一樣,嚴格算起來他不屬於任何一方。哪怕是魏忠賢那裡,朱延平到了北直隸,也沒有參與這些人的內部會議,根本算不上同生共死的核心份子。
他不屬於任何一方,背後魯衍孟蓄勢待發,準備著清算孔府。他扣箭不發,無數人心驚膽顫不敢去得罪。這種學術上的爭鬥,對士林的傷害遠遠比改朝換代還要大。
宗教內部的血腥爭鬥,爭的就是對教內經典的解釋權。
魯衍孟代表的心學弟子,爭的已經不是儒教內對經典的解釋權,而是爭第一經典的位置。到底是孔家的禮最大,還是孟家的民最大。
士林折損三分之一,這是魯衍孟最保守的估計。這場戰鬥的號角不能輕易吹響,一旦吹響整個天下就亂了,皇帝也不允許。要慢慢來,要和平演變,不能刀子見紅直接就拚,這樣倒霉的是整個大明上下。
這場戰鬥的風波,不僅關乎現在,還影響後世。
誰都不敢得罪魯衍孟,否則這場戰鬥的余波會讓他粉身碎骨,連子弟、門人也不僅僅是牽連,一旦牽連進去就是粉身碎骨。
所以沒人敢往死欺負朱延平,日後魯衍孟清算起來,欺負朱延平的人,哪怕早早死了,門人子弟宗族親眷,都會從士林除名,失去出人頭地的機會。
學說爭鬥就是如此的恐怖,這是朱延平表面上,最大的護身符。遠比宗室那個造反都不會死的護身符有用的多。
而朱延平偏偏又是個很能打仗的,以前不敢去欺負,現在必須要欺負一下。否則朱延平以後帶來的一串軍功,會打破所有人的布局和各種均衡。
那些人看著眼饞,有軍功就能打破升遷規矩,誰都想要。可朱延平太保守,根本不講什麽利益均沾,失去了一個公字。
如他治軍,最講公明。
一個公字, 代表著面面俱到、利益均沾。
於是,才有這麽詭異的情況出現。
魯衍孟看的清楚,人心不患寡,患的是不公。
成基命和崔景榮不清楚朱延平的宗室身份,哪怕有這個猜想也會下意識回避,因為這太可怕了。所以他們先找刺,給朱延平弄點麻煩,警告其他人不要欺負的過頭。
說到底,朱延平太年輕了,逼急了做出什麽玉石俱焚的傻事情,大家都沒好處。
所以,魯衍孟給朱延平打氣,讓他放心去面對,沒人敢把你往死弄。
只要一碗水端平,你不去招惹別人,別人已經燒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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