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老資格舉人一片片的匯聚,通常都是同鄉之間合夥租下院落,一起攻讀,為明年三月的會試做準備。
而老資格舉人下面還有一幫人,還忙著八月的鄉試,也就是秋闈。
國子監監生有部分人可以直接參考春闈會試的資格,其他人也要考試獲取資格。國子監裡的監生實在是太泛濫了。只要肯砸銀子,基本上都能如願以償當個監生。
比如之前提到的汪文言,鹽商後代,本名汪守泰,南直隸徽州府歙縣人,族兄汪守昆曾為義烏縣令,幫著戚繼光招募了第一批戚家軍。
汪文言在老家就如同宋江這個押司一樣,乾的是獄吏差事,都是不入流的差事。卻在家鄉名望十分之高,活脫脫的及時雨。
放了死牢中蒙冤的死囚,汪文言隻身逃到北京,成了當時大太監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安的座上客,往來京師名門、清流之間,聲勢鵲起,與楊漣、左光鬥、魏大中等人交好。
然後,花錢弄了個國子監監生,在國子監高談闊論,各種笑談風聲,大筆的銀子砸下去,成功離間浙楚齊三黨的監生。使三黨變成兩黨,從根基上將諸黨聯盟搞垮,為其後東林獨大製造了基礎。
王安被魏忠賢搞死時,魏忠賢想要捏死這個負責在內廷王安與外廷之間做聯系的汪文言,當時汪文言的職位是內閣的秘書,中書舍人。
第一次,汪文言奪職,在牢裡待了一陣,回家。
第二次,因為阮大铖的事情暴露東林內部不和,魏忠賢再次下手,將重新啟用為中書舍人的汪文言逮捕奪職。想要撬開汪文言的嘴,這個及時雨幾乎知道東林的一切運作渠道。只要曝光,東林就完了。
結果因為錦衣衛內部清洗不乾淨,北鎮撫使劉僑被禦史黃尊素說動,犧牲自己火速辦成定案,將汪文言放了出去。
所以理論上,監生可以直接為官。想要以進士身份當官,普通監生要經過四場考試,首先是國子監內部的考試,其次是北直隸的鄉試,然後是春闈會試成為貢士後,參與最後的殿試。
河間府滄州城東八十裡處的淨河邊,新的鎮虜衛城還在修建中。
由兵部、戶部、工部派出的人手勘察後,確定城池各項標準,結果被朱延平直接給砍了。兩丈高,一丈多厚的城牆,周長總共將近六裡,這麽大的工作量將朱延平給嚇住了,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士兵修個一年多,才能有座像模像樣的城。
於是,一座非常大的營寨開始修建,普通的板築土牆。外圍挖渠溝引淨河水,挖出的泥土板築為四尺高牆基,上層扎上柵欄,六尺寬的牆基上栽植荊棘。
如果條件允許,最多給牆基包上一層青磚。
城牆的防禦力?
在火炮面前,除了京師那要塞一樣的城牆外,其他城牆都是擺設。他要的就是一座堅固的柵欄,能提供掩護的永久性工事。
滄州及天津鎮招募了五千工人,百人一隊分片施工,入秋前就能完成河渠與牆基挖建。營壘中的營房,也能修建個七七八八。
一座新型的城市,哪怕是衛所城,也是一塊財源。各處商會前來查詢,一看不修城牆,沒城牆算哪門子城市?但這裡的人口也是財富,散了不少,依舊有不少商會買地,修建房屋。
五鬥秀才秦朗負責和這些人打交道,本就不多的人更是被朱延平的條件嚇跑了不少。朱延平不會出售或租借營壘中哪怕一寸土地,拒絕了外來資本的注入。
修城由戶部撥款,所謂的外來資金就是給他的好處。可這裡是朱延平的根基之地,他不會允許有任何一家商會的觸角延伸過來。
修築方面的事情,由陳雄和秦朗負責,陳雄管理度支,秦朗管工作進度,陳子龍就四處晃悠,學習著經驗。也有雙鶴書院一些無法參加鄉試的學子前來幫工,更類似於實習。
陳雄與秦朗的專業和職位嚴重錯誤,交替過來才能各展所長。這只是朱延平學習到的用人方法,正在一步步摸索。
朱延平甩手不管,整日帶著兩千騎四周浪蕩,操演行軍,或模擬演習。
雙鶴書院的學子前來幫工,是成基命的意思,首善書院也派了一批學子常駐,來幫幫朱延平這個東林內的後起之秀,帶隊的是史可法。
史可法隸籍錦衣衛,有秀才功名,有資格參與鄉試秋闈,但沒有參加,就這麽來找朱延平。
朱延平在國子監那邊,已經省去了內部的考試,被直接保舉,可以參加北直隸的鄉試,過了就是舉人。哪怕沒過,國子監還有一批直接保舉參加會試春闈的名額。
朱延平沒過鄉試,有些不相乾的人也會樂意給朱延平一個參加會試的名額。孟學嫡流啊,如果兩次表現平平,那孟學的臉就有意思了。
廣袤的鹽鹼地上,兩千騎分成十隊,圍繞著中央高台奔突,或逆向旋轉,或正向旋轉。
高台上,一名經驗豐富的中年旗官背後插著五色旗,兩手各握一杆黑旗、白旗,總共七色,來回換著,依次調度台下十支馬隊。
馬踏地搖轟隆隆,朱延平一襲金甲掛著大紅金織虎頭紋披風,左手按著腰間戚刀刀柄,右手搭在護欄上,靜靜看著奔馳中,隊形錯綜複雜的鎮虜騎。
這種隊形沒有一點實用性,唯一的作用的就是訓練隊形,彼此的配合,以及對旗令的適應力。
來這裡已有半月,下面人才熟悉、適應了這種明初京營兵的花式訓練法。最開始是步隊,其後是騎馬緩行,直到現在的快馬疾馳。
內環正轉,中環逆轉,外環又是正轉,操練中的軍士稍不注意,就會兩騎相撞。
這種花式訓練法,看著好看,因為危險。
每個軍士,必須要緊跟著所屬隊伍,每隊的軍官必須熟悉、能快捷的反應過來旗官發布的命令,並第一時間傳達軍令,完成隊形改變。
史可法與陳子龍輕騎而來,站在外圍一處小小的山包上勒馬。
眼前的兩千騎的訓練法,讓他們眼花神亂,又心馳神往。看著指揮高台上一襲金甲的朱延平,兩人有著壓抑不住的羨慕。
人天性中就有一種控制,小到玩弄花草嬉戲貓狗,大到操縱牛馬,指揮人群。甚至駕馭牛車馬車,也是很有快樂的。
朱延平斜眼一瞥,見香爐中的檀香燃燒殆盡,故作不視,繼續盯著下面奔馳的馬隊。
“將軍,到時候了。”
朱延平不語,張榜又說:“過度操練,徒耗馬力。”
朱延平這才點頭,扭頭對旗官道:“命各部緩行,重整隊列,列陣待命。”
旗官高舉一支白旗示意,隻用一支白旗,就將疾馳的各隊調動。
“謔!”
李遂右臂舉起掛著彩帶的長槍,左右招展,由他開始降速,身後騎士縱馬與他並列,緩緩減速。拉成一條細長線的馬隊,聚合在一起,勉強形成一個方隊。
作為騎將,以及騎軍,騎術最為關鍵的反倒不是馬術,而是控馬。駕,謔都是控馬的口令,而發音方面,‘謔’音是直接以嘴型吐出去的,還有‘哈’音,比‘駕’更為簡練。
只有加速的時候,才會發‘駕’音,轉向之類的,會用‘謔’‘哈’兩音。如果能人馬合一,上下嫻熟,領頭的騎將橫衝直闖就對了,後面的弟兄自然會緊跟著。
遼東鐵騎的戰法,最重機動性,不僅是指跑得快,還要靈活。
列隊完成後,每個人才松一口氣,喘著大氣,齜牙咧嘴。其中不少人騎術很差,整個人就是綁在馬鞍上的。一旦墜馬,絕對會被自己人踩死。
如果兩騎相撞,造成的誤傷必然是一連串的,所以這種訓練,到現在為止,依舊沒有達到最高速。在各隊騎將指揮下,控制在可接受范圍內。
“以後,全軍每三日集訓。左右兩部及前軍部每日不減,中軍部開始操演炮術,後軍部操演銃術。今日無傷亡,加餐。解散。”
“嗚,嗚嗚……”
朱延平說完揮手,兩名號手握著號角吹奏,荒涼的號聲在夕陽下傳蕩。營壘中幫工的軍士家眷們開始收工,準備去領糧食、果菜做飯。如果家裡男人訓練表現好,可能會得到半隻羊,或二十斤魚。
吃的大鍋飯,以百戶為單位。
指揮高台下方,騎卒紛紛下馬,或幫著同隊兄弟下馬,帶著馬匹去淨河邊上洗馬,喂馬後吃飯,洗澡後休息。
訓練很苦,但夥食管飽。
塞外一行,鎮虜軍上到朱延平,下到軍士,都狠狠賺了一筆。最少的一人,都掙了一斤銀子,整個鎮虜軍的收獲,與朱延平持平。
只要夥食管飽,他們就不會走。
再說,沒人是傻子,如今訓練如此緊迫,說明以後還有大任務。
離鄉當兵,為的就是一口飯。活著能吃飽,很多人就能滿足,若能娶個媳婦那就更好了。
人人都怕死,當兵的更怕白死了,死了後給家裡什麽都留不下。
再多的苦,他們也能吃下。報酬足夠,撫恤得當,他們就敢死。
他們是朱延平的根基,朱延平知道這些人才是真正與自己一體的。他能做的,就是讓每一個弟兄吃飽肚子,盡可能武裝他們,找各種能增強戰力的法子。
一切,為的就是富貴,為盡可能保住性命享受富貴。
史可法縱馬前往指揮高台,陳子龍慢了一步,結果見史可法這個眼巴巴來找朱延平的士林俊彥,一言不合騎馬走了。
高台下,朱延平坐在木梯上,手裡握著橘子揉著,低頭看著陳子龍帶來的書文,確認數目符合後,取出‘鎮虜衛指揮使朱延平印’對著印面哈氣,蓋印。
“兄長,史兄怎麽就走了?”
陳子龍接住書文,忍不住詢問。
朱延平懶洋洋躺著,剝著橘子一笑:“他性子急,帶給咱一個消息。說是這回主考官是禮部尚書,咱們的老鄉顧秉謙。他自己不考,勸我別汙了名聲。可我眼巴巴等了那麽久,怎可能放棄?”
“那要不要追回來?”
吃著橘子, 朱延平搖頭:“不用追,書生意氣而已。魯先生與魏忠賢表面交好各取所需,我若拒考,魯先生還怎麽施展報仇大計?再說,他們這夥人就是來歷練的,他敢跑回去,左公保準拿戒尺抽他。”
吃著酸甜橘子,朱延平總覺得史可法給他甩臉色,逼他拒考應該是有人授意。
陳子龍似懂非懂點頭,朱延平從一旁籃子裡取了個橘子丟過去道:“給孟管事說說,就說下回糧食再多運些。多一千石就可,我們掏市價。”
整個鎮虜衛城百廢待興,什麽都沒有,軍士、馬匹、築城工人,家眷們將近一萬六千人,糧食壓力不小。
朱延平看著陳子龍離去,嚼著橘牙,面容笑意越來越盛。
顧秉謙,蘇州昆山人,顧炎武的族老。鼎鼎有名的士林之恥,讓兒子認小他一代的魏忠賢為乾爺爺,他也就成了魏忠賢的白須兒。
這個進士,他這回是拿定了,他要考慮的是拿二甲進士,還是三甲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