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欽送朱延平出宮,才說起皇城騎馬的另一層意思後,朱延平不覺得有問題,獲得榮譽就該付出代價,能皇城騎馬,給皇室捐馬也是應該的。
可他沒有去想太多,這個榮譽一旦賜下終身擁有,一年就要給太仆寺四匹良馬,幾十年下來,也是一筆巨額支出。
宮裡頭,焦少監從玄武門入紫禁城,紫禁城北端是後妃寢宮,他在這裡換了一套紫青色天子常服,肩挑日月,背頂五曜,十二紋章綴飾。
戴上烏紗質地善翼冠後,他就是天啟皇帝。
鼻青臉腫的老魏笑呵呵迎上來,躬身問:“老爺,那朱延平如何?”
“有傲氣,看著是個有本事的,比楊禦藩不差多少。”
天啟皇帝登上車架,小宦官打扮的信王攙著高窕的同樣宦官打扮的皇后張嫣登上去,他努著嘴道:“皇兄,臣弟倒覺得這朱延平桀驁的緊,入皇城卻不知拘謹,反倒欣賞起了景色,十分膽大。”
坐下,天啟皇帝飲了一口茶水,將茶碗還給女官,抬手搭在信王腦門撥弄著烏紗帽笑道:“這算哪門子桀驁?你是王,就要有王的胸襟。好好學習,等你出宮遷居,皇兄賜你一部兵馬。多研習軍事,說不得你還要做個邊塞王爺。”
信王想起朱延平瞪他的那目光,心中就不快,一聽皇兄又說起就藩的事情,他就高興不起來,沒吱聲。
皇室子嗣夭折率實在是太高了,高的有些詭異。如今在京的皇室男丁除了天啟和他的兒子外,就剩下信王和他們的叔叔桂王,就這麽四個。
車架擺起,天啟看向張嫣,問:“皇后,你覺得朱延平如何?”
“皇帝心中已有定論,臣妾目拙,無識人之能。”
碰了個軟釘子,天啟只是挑挑眉,看向侍候在車架邊上的魏忠賢:“老魏,你說說。”
“老奴覺得朱延平有點本事,就怕這小子是個藍玉似的人物,一旦得勢,就怕其不知進退,尾大難製。”
“哦?說點實在的。”
老魏身子躬的更低,道:“老奴查了朱延平在太倉、杭州時的表現,這家夥膽子不小,本事也是不小。杭州九營兵馬嘩亂,朱延平以五十新軍鎮壓了一營兩千多號金華府強人。太倉時夜宿其姑舅家,有悍匪十余人盜其盔甲,朱延平擊斬頭目二人。後正月十五有賊人夜襲其營壘,縱火焚燒,營壘燒成白地,而朱延平率一夥新軍毫無折損,盡數擊斬來犯盜匪六十余人。”
“聽聞朱延平懸掛士紳所贈‘保境安民’牌坊於轅門處,操練二百新軍日日不歇,夜裡也枕戈待旦。後又單槍匹馬,一铩刺死老虎,不傷皮毛分毫,這虎皮就在老奴家裡掛著。老奴就想,這樣的人物,史書裡也沒幾個,老奴是沒把握驅使。”
天啟聽了沉默,信王看魏忠賢很不順眼,處於變聲期的聲音有些尖銳:“老魏別把那人吹上了天,不傷虎皮,如何能殺虎?”
魏忠賢從袖子裡掏出一卷畫,雙手遞上來道:“回信王殿下,當時錦衣衛千戶楊衰在側目睹,老奴這有楊衰所做《將軍夜殺猛虎圖》。”
信王神色越發不快,接過畫卷鋪開,是水墨畫,畫中天色暗淡,林木背景更顯幽森,猛虎撲在半空,被一名身穿鍍銀魚鱗甲的武將持铩頂住,長铩沒入虎口。
他臉上滾燙燙,什麽話都沒說,轉手遞給張嫣,他感覺魏忠賢是有備而來,用一張畫甩了他一巴掌,告訴他殺虎真的不需要破壞皮毛。
天啟只是瞥一眼畫卷,
繼續沉思度量。 張嫣看著畫卷,露出淡淡笑容道:“本宮聽聞殺虎者皆是壯士,這位朱將軍看著挺瘦,哪來這麽大力氣?這虎撲來,縱是刺死,也會撲中朱將軍,虎重千斤,這可不是兒戲。”
魏忠賢露出微笑,身子躬的更低,他可不想繼續招惹張嫣,連他那位姐姐奉聖夫人如今都被張嫣收拾的遍體鱗傷,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戶部主事盧象升也是個清瘦文人,據說練功的大刀足有一百二十斤。而這位朱將軍更是不得了,下面的小崽子回報,說是朱將軍練功的混鐵長铩,足有一百六十斤重。”
張嫣懷孕後被暗算,主謀是奉聖夫人,動手的是奉聖夫人派去的宮女。可獲得最大好處的是老魏的侄孫女,而且皇后寢宮坤寧宮當時的管事太監是老魏的人,那位姓陳的太監已經被張嫣活活打死不成人形,現在管事的曹少欽。
一個一百二十斤,一個一百六十斤,信王聽了看看自己小胳膊,撇撇嘴道:“南直隸盡出些怪人。”
天啟飲一口茶緩緩抿著,咽下後道:“盧象升有幹才,做戶部主事屈才了。本想再歷練兩年下放當個知府,他是二甲進士,那就擢升禦史巡按宣大。另外,戶部主事楊嗣昌也可以動動,同樣加禦史銜巡按延綏、固原、太原三鎮。”
楊嗣昌和盧象升同為戶部主事,過去一年忙的焦頭爛額,總算是在今年穩定了財政。現在天啟算是回報他們的苦功,下放看看兩人成色。
而且盧象升是天啟二年的進士,是天啟欽點的,算是他的門生,也該提拔一番。
魏忠賢察覺到了天啟皇帝更深層次的用意,拱手道:“老爺,老奴覺得盧象升過於年青,巡按兩鎮就怕起了揠苗助長的壞作用。”
“二十四歲,不算年青了,不給機會怎知道他不行?京中還有一批待閑的武進士,你看著安排到宣大、延綏、固原等鎮,太原鎮那邊派些無用的充個數就好,別將好苗子送去。”
太原鎮是晉商的地盤,送什麽人過去,都會被腐朽。如果送個海瑞一樣的人過去,會死的莫名其妙。
天啟右手按在扶手上,指尖敲著脆脆生響,補充道:“石柱秦良玉一家為國事多有犧牲,其子馬祥麟加封宣府鎮總兵官。就這樣,拿出個章程,明日廷議時辦妥當。”
魏忠賢躬身應下,皇帝還是防著他掌握宣大軍,將大同總兵官的位置給了他義子楊國棟,卻調來一個忠烈的馬祥麟當宣府鎮總兵官。
宣大軍與魏忠賢之間還隔著一個宣大總督崔景榮,現在皇帝又安排一個勇於任事的盧象升去當宣大巡按,監督兩鎮,根本不給楊國棟什麽機會。
車架進入坤寧宮,老魏還想將楊衰的畫討回去,結果張嫣卷起這幅畫,下車走了,理都不理他。看這架勢,老魏更是不敢開口,否則路上遇到張嫣,張嫣絕對會收拾他一頓。
而且他昨天做了那麽出格的事情,皇帝心裡氣還沒散盡,張嫣收拾他,皇帝也不會說什麽,說不好會坐到他面前看他挨板子。
昨天那件事,只要老魏活著出宮,那就是勝利!
此時,帝黨上下歡欣鼓舞,士氣大振;而東林方面各派系動搖,竟然還沒有串聯成功,只要挺過明天的朝會,東林內部的裂痕必然加大。
可現在廠衛全面發動,東林成員只能在辦公的時候見面,私下裡面都不敢見。以前魏忠賢管不到錦衣衛,東林成員還可以私下見面,現在見面就是找死。
祖製擺在那裡,沒人管的時候文官還能一起喝喝酒計劃計劃,現在魏忠賢逾越作死,皇帝都沒殺魏忠賢,這態度已經很明顯了。東林更是不敢私下聚會,否則逮到一個死一個。
此時的東林樹大招風,家大業大又無法統合起來,而帝黨上下卯足了勁要趕走東林奪回他們的官帽子,雙方的決心是不一樣,士氣是不一樣。
東林如果在明天的朝會發不起有意義的戰鬥,連魏忠賢使用天子儀仗這種事情都不敢批鬥,那他們內部的人心,外部的支持就徹底散了。
東林的失敗,天啟皇帝的態度改變是一個因素,魏忠賢擅長拉朋友是一個因素,東林極端排外激起眾怒也是一個因素。
真正注定東林失敗的是另外兩個人,第一個宣大總督崔景榮對皇帝的支持,使得有軍事力量絕對優勢的東林失去了優勢;其次是登萊巡撫袁可立的嚴守中立。
魏忠賢根本不知道袁可立這個東林元老的真正態度,可東林各派系的頭頭知道啊。所以東林投鼠忌器,他們真正能用的只有遼鎮兵馬和天津鎮兵馬。
很遺憾,遼鎮的部隊是新編的,沒有打出什麽戰績,唬不住人。能唬人的是孫承宗編練的十二個車營,這是按照戚繼光的方法編練的,靠戚繼光的威風在唬人。天津鎮是新設的,也沒打過仗,連唬人的資格都沒有。
不像登萊軍, 在袁可立的指揮下隔三差五渡海軍去遼東騷擾建奴,這是一支能打仗的部隊。
還有數次與建奴血拚的東江鎮毛文龍部,這支部隊建制歸遼鎮,可孫承宗指揮不動。遼軍吃著大筆的糧餉,就是不給毛文龍一點剩菜剩飯。這種情況下,毛文龍肯聽孫承宗的話才是見鬼。
東江鎮的錢糧來源就三個,第一是毛文龍派人從遼東弄來的人參、貂皮之類的,以及毛部水軍搶來的錢糧;第二是毛文龍和商人借貸的錢,第三是登萊巡撫袁可立的接濟。
毛文龍是晉商鹽商後代,在商界有人脈,可以弄來銀子。
所以毛文龍會聽袁可立的指揮,卻不會聽孫承宗的指揮。而魏忠賢一直以為毛文龍是聽孫承宗的,將東江鎮的戰鬥力加到了遼鎮上,所以一直很恐懼孫承宗,不敢把事情做絕……
而天啟皇帝知道,毛文龍只會聽他的。不管是遼鎮還是登萊兩鎮,誰挑事,天啟就能讓毛文龍率部插對方的屁股。毛文龍的東江鎮日子過得苦,最想的就是上岸,要麽去遼西要麽去登萊,這樣起碼能吃飽肚子。
最為關鍵的是,天啟給了毛文龍尚方寶劍,只要遼軍和登萊軍有變,毛文龍絕對會狠狠的撲上去,一幫餓瘋了人,足以乾翻任何不敢拚命的人。
所以,天啟皇帝根本不怕東林調邊軍,他已經握住了一切的主動權。
至於朱延平,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個很有潛力的人,他想重用,卻因為魯衍孟的原因,又不想大用,可他不敢不用。
因為魯衍孟,是他唯一控制不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