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元宵,為保證將那朱三郎一擊必殺,我們要先確認,此人在不在婁江。”
大豐村的一家破落院房裡,掌燈盤坐在床上,對面坐著陳世源的長子陳立夫。
陳立夫個頭矮壯,雙臂粗壯一雙大手撕著燉雞,滿嘴油膩笑呵呵點頭:“久聞掌燈算無遺漏,可願來巡檢司當個公家人?”
一旁的偏房裡,三虎一身孝服,頭上系著白巾,按著腰刀在磨石上磨刀。
從吳塘河而來,從塘灣登岸的兩人穿著巡檢司坎肩號衣,直入軍營。
魚油燈下,朱延平看著手中的請帖,打量眼前這兩人道:“近期營壘未立,待忙完這些軍務,必登門拜訪,尋令尊請教一番。”
趙舉的三兒子趙期坐在左首,笑著點頭:“隨時恭候朱將軍,畢竟貴部與我巡檢司,俱是鎮海衛一系子弟,也該多走動走動,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朱延平背後劉高旭一聽這話,心裡就有火,巡檢司的人沒少欺負賣豆腐的朱延平父母,現在這話倒說的好聽,瞪目不言,鐵著臉。
趙期背後,孔有奇見劉高旭神色不善,獨目眯著,保持呼吸節奏,左手提著刀微微向內偏轉。
坐在右首,與趙期面對面的劉文靜察覺孔有奇的小動作,也坐直身子,左手按在劍簧上,笑眯眯看著孔有奇。
朱延平還不知背後劉高旭的動作,只看下首兩人態度不對,對趙期說:“既如此,也確實該走動走動。若兩虎相爭,最終獲利的終不是你我。”
巡檢司當了百年的地頭蛇,也不是那麽好動的,周圍人似乎都想讓他和巡檢司的硬抗,可他不覺得自己能有多少好處。
而今天魯衍孟給他帶來了監生的希望,他已經看不上太倉地界的爭鬥,他想去北京混混。
見他的態度有合作的趨勢,趙期沉吟片刻,臉上的笑意斂去,拱手鄭重說道:“朱將軍,有些場面話暫且不提,但有些話必須要說。這樣,你我也好開誠布公,好好說道說道。”
“願聞其詳。”
“將軍所言有理,鎮海軍乃是將軍之鎮海軍,巡檢司乃我趙家之巡檢司。”趙期指著朱延平,又指指自己,手臂揮動指著帳外:“然而,衛裡想取代將軍者,恐不在少數;而我巡檢司內,想逐我趙家父子之人,也是不少。你我雙方根基不固,若相爭起來,最後誰都無好處。再者,無我巡檢司張揚驕縱,州裡也不會對將軍青睞有加。”
朱延平點頭,扭頭對劉文靜說:“勞煩教頭取些酒水來,我與趙公子聊得甚是投機。”
劉文靜抱拳,起身對趙期笑笑,換來一個笑容,揭開帳簾出去了。
手壓在桌案上,朱延平身子前傾,看著趙期笑道:“看來公子有話說,我這人月余間由軍戶成為把總,吃喝不愁,也想保住現在的安逸生活。人苦無足,知足常樂,如果令尊願意與我朱延平做個朋友,我們完全可以一起發財,一起過好日子。太倉處處都有流油的差事,我所求不過養活手下兄弟,人人能吃飽,能娶個婆姨,我想這點要求,令尊不會介意吧?”
趙期笑了,拱手道:“將軍英明,家父的底線是婁江周圍五十裡地交由將軍。若將軍能摒棄舊怨,我們兩家可以做朋友。衛裡以陳、張、楊三家為尊,巡檢司內也是如此,朱、趙兩家後來居上,更該相互扶持,延綿富貴。朱將軍,意下如何?”
“正該如此,近幾就去趟巡檢司鎮城,與令尊好好談談。畢竟,
有些人見不得你我兩家和好,總要演些戲給旁人看看。” 趙期頷首,扭頭看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孔有奇,從袖囊裡緩緩抽出一封信,雙手遞過來說:“可有些人不安分,家父也是沒奈何,還請將軍過目。”
接過信,朱延平抖開,一看,背後冷汗冒出,眉頭一挑卻笑道:“三十騎馬隊,三十名步軍,不足為慮。”
“不,只有十二騎,強盜三十余。這些是家父送與將軍的見面禮,若將軍滿意,以後也好見面。”
朱延平拿起信紙,在昏黃的魚油燈上點燃,燒成灰燼。
取了信紙過來,劉高旭端來硯台,開始研墨,朱延平提筆書寫了很短的一封信,折疊起來遞給趙期道:“有客人不請自來,總要做做準備,就不送公子了。”
“好,靜待將軍捷報。”
趙期、孔有奇出帳,帳外劉文靜進來。
朱延平正提筆勾畫,臉色很難看,頭也不抬道:“晚上有惡客拜訪,想借我的人頭與軍中糧草軍械,劉教頭,說說要怎麽迎接這些客人?”
劉文靜雙眉緊促:“這些人好大的狗膽!”
衝擊軍營,還要刺殺主將,這和造反有什麽區別?
“今晚寅時二刻,也就是三點半,會有三十騎從瀏河登岸,從南衝擊軍營,其中有二十騎是趙家的,意在衝亂營中弟兄。而三虎糾集三十余匪盜,會從塘灣而來,步騎南北夾擊,想要的就是我的人頭。”
朱延平說著,將地圖畫好,有些後怕,凝聲道:“我們為了省力氣,至今沒有建造柵欄、牆壘,如果今夜不是我的態度合趙家的意思,措不及防遭到馬隊衝擊,真可能會被這些賊子得逞!”
劉文靜將椅子拉近,坐在一旁歪頭看著地圖,手指在南門周圍劃一圈說:“既然有內應,我們也知道他們的動向,失去奇襲意義後,這夥人不足為慮。在這裡挖掘陷馬坑,這夥馬隊衝不進來,也是無用。”
整個營區,就是十八頂帳篷相連圍起來的正方形,正中就是朱延平的帳篷和三座儲備糧草、軍械的帳篷。
朱延平在南通道處畫個圈,寫上馬坑兩個字,指著東西兩門說:“有一點疑慮,按照他們的計劃,南門十騎,東西兩處也各有十騎衝營,我是擔心廢了南門十騎,那突進來的二十騎會不尊信諾,給我們繼續製造混亂。”
一聽對方馬隊還會分散,劉文靜眉頭皺起道:“不可不防,若把總大人舍得,將東西通道兩側的帳篷給點了,大火燃燒,沒幾人能突進來。”
劉高旭看著地圖,惡狠狠說:“那幫雜碎沒幾個是好東西,三郎多防備著點沒錯。”
朱延平皺眉道:“今夜軍帳擁擠,看來要勻一些人出去,為別部。教頭,你帶一百人,在東邊這片蘆蕩裡伏著,以作接應,預防萬一。”
“另外,大牛你帶前哨弟兄去塘灣尋地方藏起來,如果三虎等人上岸,從背後掩殺,斷掉他們退路!”
劉高旭搖頭:“這差事給韓英或者何家兄弟,俺要跟你一起殺賊。”
“大牛,你是我兄弟,這最重要的不是擊退賊人,而是擒殺三虎。交給旁人,我放心不下。”
朱延平對三虎的殺心越來越大,這家夥不逃命天涯,卻和巡檢司的勾搭在一起,竟然還想著報仇,實在是活膩了。
現在,他背後的冷汗還在冒,心中的後怕以及對死亡的恐懼,讓他的殺意格外的大。
很快,門外值守的何家兄弟出去,將甲長級別以上的軍官喊來,劉文靜則領著手下四名教員出營,充當暗哨。
帳內擠得滿滿,朱延平指著自己腦袋,陰狠狠道:“樓捕頭來信說今晚三虎要帶著人來殺我,還要搶弟兄們的糧食,殺弟兄們泄恨。樓捕頭那邊也調集人手,後半夜就會抵達。現在,都說說,我們要逃,還是將三虎留在這裡,除掉這個隱患。”
楊春茂臉色大變,朱延平余光一直盯著他,對何家兄弟使了個眼色,何進緩步上前兩步,一記手刀突然劈出,楊春茂瞪大雙眸,癱軟在地。
一瞬間的變動,帳內有些騷動。
一名與楊春茂有親的甲長正要詢問原由,朱延平狠狠一瞪:“我是為他好,楊二哥與白家兄弟的交情,弟兄們又不是不知道。省的弟兄們拚命的時候,楊二哥念及往日交情放了三虎,到時候怎麽處置楊二哥?明日我自會向二哥賠禮道歉,先拖出去,余下繼續議事。”
“三郎做得對,楊二學一回關帝爺放了曹賊,有的是弟兄們苦頭吃!”
韓英環視左右說著,朱延平的手段把他驚著了,急忙表態支持。
他還想繼續當這個哨官,現在衛裡的老爺想插一手,朱延平的宗族也想插一手,如果朱延平看他不順眼,他這個哨官也就到頭了。
劉高旭瞪著那些與楊春茂有親或關系好的甲長,悶聲道:“若今晚不戰而逃,弟兄們還有什麽臉面吃皇糧?州裡人也會笑話三郎,笑話弟兄們,巡檢司的雜碎也會看咱們的笑話。”
一名甲長一聽巡檢司就激動起來:“大牛說的對,今晚砍了三虎,打一個勝仗,殺上幾個人,也能嚇嚇巡檢司的孫子們!”
朱延平緩緩點頭:“弟兄們,我們既然知道了三虎的打算,今晚我們有將近三百人,他們撐死三十個,十個打一個,難道還打不過?”
“別忘了,州裡可是發了海捕文書,這夥人賊心不死,還衝擊軍營與謀逆無二!到時候,擒殺他們,州裡的賞賜還會少?”
朱延平起身,坐在長條竹椅的軍官一個個想著,也是這麽回事,都跟著站起來,眼巴巴望著朱延平。
“弟兄們如今是吃皇糧的,這乾仗就要多些講究,不能一衝而上。所以,哨官韓英!”
“卑職在!”
“你率本哨弟兄,並從衛裡丁壯中挑五十人,組成別部聽劉教頭指揮,潛伏在外,等待時機。”
“卑職遵命。”
“劉高旭?”
這頭朱延平安排兵力,那頭吳塘河上,趙期則對臉色奇差的孔有奇解釋:“這是家父的意思,不過這朱延平這種情況還擋不住三虎等人衝擊,我們再給他一擊。務必要將其親信斬殺一空,不然消息走漏,我父子也有風險。”
孔有奇臉色陰沉,獨目炯炯:“難道不怕其他人故意走漏消息?”
“怕,怎麽不怕?所以必要時,配合朱延平擒殺三虎等人,務必斬殺殆盡!”
趙期摸著光溜溜的下巴,望著夜空圓月:“如果三虎等人得手後,損失較大,可以順道將這夥賊人殺了。”
“成,就聽三少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