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始終不願意稱呼朱延平的幾百人的正規軍號,他們認為鎮海軍這個軍號,應該是由他們來使用,而不是給一夥苦哈哈。
楊家一人撫須,神情淡定:“拿些銀子去南京兵部尋個主事說道說道,說不好我們還能吞了這夥新軍。”
南京的百官,都是窮慣了的,都是來南京養老或朝中鬥爭失敗,被流放來的。這夥失勢的官員,要孝敬起來,也不需要喂太多。
趙舉看向楊家這人,才想起這家有個監生在南京國子監就讀,說不好還真能走通這路子。就問:“有幾成把握?”
對於朱延平,他也是想一巴掌拍下去,他不認為朱延平有本事殺白家那兩頭惡虎,也不怕州裡給臉色,怕的就是朱延平在軍裡背後的靠山找場子。
“家裡那小子不成器,在南京城倒也認識一些人物。”楊家人說的謙虛,下巴卻是揚著的。
孔有奇似乎說話不經過大腦,哈哈笑著,很是爽朗:“這就好,今夜說不得那夥新軍會松懈,正好是下手時機,我這就去召集弟兄。”
陳世源起身一把拉住,笑呵呵道:“不急,先找到三虎,這事還是由三虎挑頭為好。”
趙舉看著這夥人不經他點頭,就把事情給定下了,而孔有奇又是個憨貨,為了給他除去對手白白做了馬前卒,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感覺這夥人這麽急的找朱延平的麻煩,就是想把事情鬧大,好借州裡的壓力,將他給扳下去。低頭,臉色陰著,目光閃爍。
陳世源側頭斜眼余光瞥到趙舉憋屈的模樣,嘴角翹著,與張家人、楊家人對視,默契笑笑。
戴著鬥笠,三虎來到了巡檢司鎮城外的河邊,昔日的兄弟,也聚來十五六人。他沒有威望,可掌燈有這個威望。
一夥人偷雞摸狗慣了,也過不了正常日子,生活都不怎麽滋潤。一聽能來錢,見掌燈也帶著人手貌似要乾一筆大買賣,一個個就跟著出來,越聚越多。
這幫人足有三十余人,卻分成兩撥,一夥人沉默無言,坐在一起面向四方,這些是掌燈召集來的人手,另一撥則交頭接耳,勾肩搭背三五成群。
巡檢司方面,趙舉、陳世源、孔有奇也帶著三十余騎馬隊,過來一起談判。
雙方五人席地而坐,擺著的酒菜也是各吃各的,都防備著對方。
“這突然冒出的朱三郎與所謂的鎮海軍,可謂是來者不善。”
陳世源這個人八面玲瓏,神色帶著肅穆,與一絲兔死狐悲:“正所謂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以往我們兩方各自發各自的財,日子過的也清平安樂。可這夥泥腿子窮慣了,一來就開刀,擺明了不給我們各路豪傑活路。”
他是什麽人,三虎心裡亮堂,端著酒杯飲盡,道:“說說你們的想法,我隻想取其項上人頭。”
陳世源笑容不減,活脫脫的笑面虎:“我們已準備與南京兵部搭橋,如果這朱三郎帶軍無能,或者死了,這鎮海軍的名頭就歸我們巡檢司了。所以,今夜準備給朱三郎一點顏色看看。你也知道,我們巡檢司好歹也是官面上的人,不方便動手。”
“所以,今晚三虎兄弟以報仇為名,糾集各路好漢殺入婁江,你殺朱三郎,奪來的軍械、糧草事後你我雙方均分。此外,三虎兄弟的人馬有了折損,每人五兩撫恤,如何?”
三虎心動,沒有撫恤他也會乾,他隻想報仇。扭頭看向掌燈,他與陳世源的談判,是輕量級的,真正的決斷,
是由掌燈與趙舉來拍板的。 掌燈看向趙舉,也不理陳世源,道:“養寇自重的道理,我想趙大人是懂得的。素聞三公子武勇,若三公子今夜肯來,我們兄弟這才敢放心,否則,我們寧願自己為大哥報仇。”
見他不信任自己這一方,趙舉也舍不得兒子過去,否則夜裡劫營亂糟糟一片,他家老三雖然能打,也不見得能安然,沉默下來。
陳世源見僵持下來,拱手笑道:“真是不巧,趙三哥兒尚在五台山習武,今年年關也沒回來。不如,我家裡老大去一趟,論武藝,我家老大也不差趙三哥兒多少。”
掌燈露出笑容,臉頰處蜈蚣長疤扭曲如同活的一般,甚是猙獰:“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既然陳大人肯舍得,我們就聯手一回。”
趙舉的臉色又微微變了變,這姓陳的再三撮合這事,說明這人肯定有把握獲取極大的好處,甚至敢把兒子推出去冒險。多大的好處,能比一個兒子重要?
有,他趙舉屁股下面的位子,就值這個價。
當年趙舉能當上巡檢,也是州裡的支持,想要讓他壓製各家,好借著他控制巡檢司。他坐穩後,就不搭理州裡衙門了。
有了人質,掌燈這才放心,雙方擊掌盟誓,完成了聯合。
而婁江,朱延平抬首打量著陳立武,緩緩說:“陳二哥今日方來軍裡,夜裡就告假,未免會讓弟兄們不服。”
“把總大人,家裡那口子要去州城賞燈,實在是不放心。你也知道她性子,不如願,哥哥以後有的是苦頭吃。”
大明朝的女人不好惹,朱延平也是知道的。
有些同情看一眼陳立武,陳立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欲言又止。
朱延平搓搓雙手道:“既然如此,早去早回。若嫂子那頭不方便,乾脆在大豐村租個屋院,這往來也方便些。”
“那……那哥哥先走了,三郎也保重。”
陳立武這頭剛走,張文秀也來請假,兩個都是有家室的人,娶得也是體面人家的女兒,這夜遊元宵燈會哪有不陪的道理,朱延平一並準了。
送走張文秀,魯衍孟也來請假了。
“先生又無女眷,這請哪門子的假?”
魯衍孟坐著,露出微笑:“山東那邊來了友人,要去見一見。如果談的順利,可能過個一兩月,你就能去北京國子監當個監生。”
國子監最初是培養、儲備官員的地方,監生可以直接為官補缺。後來科舉方面能補充足夠的官員,監生直接當官的機會就少了,而且沒有進士頭銜的監生官,也被排擠走不了多遠。
所以監生地位下降,成為朝廷獎賞重臣、大將的一種獎賞,萌人一子為監生,就能讓那些無法通過鄉試的官員子弟擁有直接參與會試、考進士或當官的機會。
另外也可以光明正大給朝廷捐馬、捐錢、捐糧食獲得監生名額的獎勵。
當然,地方鄉試中,成績優秀的舉人也可以由各省推薦,去國子監當監生或貢士,貢士是給家庭貧困的士子準備的,可以吃朝廷的補助,慢慢就讀等待會試。國子監內分文武,並有雜學,如醫、農、工、術數、兵法等學科。
每三年選出來的三百進士,其中有一定比例的雜學進士,也不全是文學方面的進士。
朱延平聽了露出笑容,嘿嘿傻笑問:“先生,手裡缺銀子不?”
魯衍孟老神在在,信心十足瞥一眼朱延平:“與人吃飯,從來沒有讓你家先生掏銀子做東的事情發生。”
親自送魯衍孟登船,朱延平臉上的笑容仿佛刻在臉上,他終於可以披上文人的皮了,婁東二張的認可,哪有一個監生名額來的實在。
魯衍孟看著河畔揮手的朱延平,搖頭輕笑,扭頭對船夫說:“小九,我這學生如何?”
船夫是個俊美少年,撐船的右手斷了兩根指頭,戴著鬥笠回頭看了眼朱延平,道:“是個實誠人,有點膽量。”
“直接說傻了些不就成了?走,去蘇州好好吃一頓。”
魯衍孟坐在一旁,一揮手,很是豪邁。
轉而立刻問:“你們帶了多少銀子?”
“大公子如今也關心這些阿堵物了?”
“唉,那段日子恨不得一刀劈開銅子當兩個使。真是不堪回首,吃頓肉還得偷雞摸狗一番,有勞有獲,味道還不錯。”
“弟兄們輕裝趕來,急著趕路所以沒拿多少,大約有個二百多兩,過幾日還會有弟兄趕來,銀子也就來了。”
魯衍孟眨眨眼睛,思索道:“二百兩,勉強夠一頓,先湊合湊合吧。”
“是金子,銀子不方便攜帶。”
魯衍孟眼睛亮了亮,道:“好,今晚買個頭牌聽曲兒,如果三郎躲過這一劫,就送與他為妾。”
阿九笑笑, 返身回船艙,片刻後取出一隻鴿子一把拋到空中,拿著竹竿,低頭撐船。
他家公子,還看不上那些風塵女子,縱是清白身子的名妓又如何?只會汙了自家血脈高貴,傳出去只會丟人現眼,給祖宗蒙羞。
衛裡的丁壯也在夕陽下,乘船渡河回家。
也留下了七十余人,他們今日工作賣力,後面表現好,本人也願意的話,就會補充到軍裡。不是不願意當兵,而是當兵有風險還吃不飽肚子,媳婦娶不起,父母養不了,死了沒撫恤,這種情況誰願意當?
滿足上述條件,根本不怕沒有當兵的。
鎮海軍此時的定位是衛戍部隊,是綏靖地方的軍隊,不需要出省作戰,而糧餉看起來挺充足,所以很多人心動。
如果以後上頭要調鎮海軍出省作戰,或者跨府作戰,別說下面人,朱延平也要和上頭人談條件。人人都是有家室要養的,不是你說去送死,就能認命去的。
魚米香氣飄溢,朱延平則帶著何家兄弟來工地檢查今晚的進度,心裡有個數也方便明日做調整。
夕陽綴在一旁,練習馬術的何衝指著塘灣上的泛著橘紅的吳塘河道:“奇怪,怎麽夜裡還有漁船?”
何進眯眼看一眼,笑道:“大驚小怪,回家的漁船吧。”
何衝笑笑,勒住馬緩緩過來道:“如果在這塘灣處收過往船隻的稅,弟兄們旁的不乾,也能頓頓吃個肚圓。”
朱延平看著半邊夕陽,扭回頭說:“想的倒是挺美,真那麽幹了,別說州裡,府城那邊也要給弟兄們小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