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朱延平領著十余騎帶著二十車糧食來到衛裡。
衛所衙門沒人,陳世清等人還在州城沒回來。
“三郎回來了哈!”
一戶早起的人家正收拾著院內堆積的糞肥,家裡丁壯提著糞耙刨著,見了隔著矮牆招呼一聲,忙完這些,他還要去婁江幫工。
何進驅馬過來,齜牙道:“黃家老哥,準備稱手的家夥!”
“啥事情?”
“昨晚半夜三更的,巡檢司的雜碎與三虎那夥賊人偷營,弟兄們的營帳、物資都燒沒了,巡檢趙舉的三兒子也被我們弟兄砍了。三郎就是召集鄉親們,去打巡檢司的人,這叫先下手為強!”
黃良善一聽這話瞪目,問:“弟兄們有傷亡?”
“左屯總旗張家張二哥腿挨了一刀,其他傷不重,弟兄們砍了二十八個巡檢司的惡棍。州裡和府裡都支持我們打巡檢司,只要今天打贏了,以後就沒巡檢司的雞毛事!”
“這事好,跟他們拚了!”
衛所衙門前,朱延平騎在馬上佇立,手裡提著槍槊,看著大門被撞開。
何家兄弟拿起鼓槌奮力錘擊一面陳舊的牛皮大鼓,鼓聲隆隆,衛裡各家丁壯管事的放下手頭活計或翻身起床,朝衙門匯聚。
衛裡老醫師就在旁邊,清夢被攪,拄著拐杖出來要罵,見朱延平一乾人都帶著血跡,中氣十足回頭喊:“大中,快拿藥箱來!”
“秦老先生,弟兄們沒傷,受傷的已有州裡來的醫師救治。”
周圍衛裡鄉親越聚越多,低聲議論著,朱延平翻身下馬兩步登上糧車,手中槍槊指著東邊吼道:“鄉親們!巡檢司的人見不得我們衛裡的抬頭!昨晚,他們派人匯合三虎來婁江燒殺,都被弟兄們給殺了!”
“三郎!俺家裡當家的怎樣了?”
一名婦女眼巴巴望著,楊老漢也是抬頭問:“三郎,我家老二呢?”
有家屬在軍裡的,都急著詢問,亂糟糟一片。
“每個都在,就張二哥腿上挨了一刀!鄉親們,巡檢趙舉的三兒子昨夜死了,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今天,樓捕頭會幫著我們,一起平了巡檢司!”
“只要今天打敗他們,州裡就會裁撤巡檢司!以後,我們衛裡人會接管巡檢司的差事,吃公家飯!”
朱延平一句一頓,抬腳跺著腳下糧食:“現在我就缺鄉親們助威,為軍中兒郎搖旗呐喊!每去一名丁壯,我給五鬥糧食!”
他整整拉來了六百石糧食,太倉州裡有的是糧食,上下合計做做帳,別說六百石,六千石糧食也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州城衙門外,鎮海衛僉事陳世清五官扭曲了,楊國銳則笑眯眯站在他面前。
“你們知情不報,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吧?”
“胡說,我家老二根本不知道。”
“可三郎不這麽想,不然怎麽會獨自帶人去衛裡拉人?”楊國銳笑吟吟,摸著胡須輕聲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你再不去,今天的損傷就大了去。”
陳世清臉色僵著,神態頹廢:“趙巡檢的兒子死了,他的心腹也被朱延平殺了乾淨,誰能勸住他?”
“那就殺了他,將一切罪過推在趙舉的頭上,大不了換個巡檢。如果真打起來,事情鬧的必然不可收拾。”
說完,楊國銳轉身就走,進了州衙門。
恭恭敬敬坐在下首,信心十足拱手對陳如松說:“大人,卑職有七成把握,能消弭這場兵災。”
“幸苦楊鎮撫了,
以後巡檢司方面,還需楊鎮撫多多照看著,別再出現這樣的禍事。” 得到承諾,楊國銳告退,他還要去趟州城北端的巡檢司鎮城,不弄個替死鬼出來頂罪,巡檢司上上下下都沒好處。
巡檢司已經亂了,鎮海軍昨夜的戰績已將他們嚇壞了。
就連趙舉也不知道,還以為自己兒子沒有告訴朱延平那些機密,他和下面人一致認為,是鎮海軍太強了,導致劫營失敗,鎮海軍沒死一人,反倒是將上岸的人都給殺了。
至於為什麽州城消息裡的斬獲名額為二十八人,他們推測是州城也被數據嚇壞了,不敢報太多,說個二十多人就夠了。
面對這麽強的鎮海軍,巡檢司沒有一點信心。他們現在才覺得,也認知到自己就是盤問路人,收點好處,做點走私生意的地頭蛇,哪能和朝廷正規的兵馬打仗?
一個個沒有戰心,又擔心州城處置,還有人為子弟的損失而憤怒,可誰都不敢再提找鎮海軍麻煩之類的事情。
孔有奇的馬隊有多麽的強,他們是知道的,結果這夥人死的不明不白,他們誰都沒信心再去冒犯鎮海軍,冒犯朱延平。
州衙門,陳如松閉目養神,他雖然鼎力支持朱延平除掉巡檢司,可又怕朱延平大開殺戒,造成更大的麻煩。
所以,楊國銳聞風而動上門自薦,他決定給巡檢司一個機會,給楊國銳一個機會。
鎮海軍在朱延平的率領下,展現出來的殺氣讓陳如松很不喜歡,他不想廢了巡檢司這條狼,再讓鎮海軍這頭虎獨霸。
之前是慌了手腳,擔心巡檢司怒火衝昏頭去找鎮海軍麻煩。現在巡檢司頹勢展露,陳如松才覺得要改變一下方針。
“老爺,若巡檢司這邊敲定,如何讓鎮海軍息怒,也是一件事情。”
風塵仆仆趕回來的王師爺沒想到州裡的態度一轉,竟然想留著巡檢司牽製鎮海軍。
“朱延平得到了他想要的,鎮海衛其他人都是老實人,從巡檢司抽出點油水給鎮海衛,這事也就平穩了。”
陳如松也摸不準朱延平的意思,擔心這個年輕人貪得無厭,不過場面話要說,不然未免有些臉上無光。
鎮海軍昨夜殺的人還好運作遮掩下去,如果鎮海軍與巡檢司再火並一場,實在是不好遮掩。畢竟官場上,人人都有朋友,也就有敵人,看不見的競爭者更是數都數不過來。
摸著胡須,陳如松問:“張知府是如何說的?”
“府台大人震怒,說是要嚴懲巡檢司。另外,也表示願與老爺共進退,將此事遮掩下去。”
“場面話而已,既然府台都無意裁撤巡檢司,這事州裡也就不忙活了。去尋那朱延平,將州裡的意思帶給他,說這是府裡的意思。我還會一如既往支持他練兵,只要巡檢司老實下來,他所缺的物資,會源源不斷撥付於他。”
王師爺拱手,陳如松補充道:“告訴他,府裡、州裡,隻想看到太平。”
不論陳如松有多麽大的抱負,作為一個官員,維持境內平穩,保住自己的烏紗帽,減少自己的麻煩,都是本能要考慮的東西。
他已經給了朱延平好處,他不能讓朱延平由著性子來,盡管朱延平去衛裡拉人助威,還是他默認的結果。可一旦更好的選擇出現,他會毫不猶豫的改變方針。
很沒有節操,這就是此時的官僚。
朱延平從衛裡一口氣拉了一千三百多的丁壯,小到十四五歲,大到五六十歲的弱丁、老丁也跟著出來,不少健婦也提著扁擔、鋤頭跟上,跟著自己的男人、親人一起去巡檢司鎮城。
算上女眷,這支臨時拚湊的隊伍接近兩千人,一路上浩浩蕩蕩,道路兩旁的村子問都不敢問,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這麽多人的把你搶了,告到州城也是沒用。
大豐村,劉文靜望著東來的密密麻麻人群,頭皮發麻:“弄不好,這就是一場民變!”
魯衍孟粗布棉袍望著,下意識手按到了刀柄上,當年就是數不盡的變民,喊著往生極樂的佛號,瘋了一樣拿著鋤頭、糞耙攻破城池,將他的一切毀了。
青幟戰旗飄揚,朱延平提槍跨馬在前,不時回頭看一眼後面跟著的鄉親,毫無隊列秩序可言,但人人都憋著一口氣,那就是狠狠收拾一頓巡檢司的人,最好能像朱延平說的那樣,將巡檢司的人取而代之。
劉文靜領著屯在大豐村的二百多人加入,為前驅開路。
魯衍孟騎著一匹馬,來到朱延平身旁問:“你現在準備怎麽收場?”
“現在鄉親們眾志成城,又有陳大人鼎力支持,平了巡檢司,這事就完了。”朱延平不覺得有問題,再說他召集衛裡鄉親可是州裡支持的,不然他哪來的糧食?
魯衍孟回頭看一眼後面跟著的鄉親,臉色嚴峻:“你好好想想,如果是巡檢司的人賊心不死還要逞強,自尋死路,你這樣做,無可厚非。可現在,巡檢司的服軟了呢?他們怕了你,你說陳知州還會讓你平了巡檢司?然後你一家獨大?”
朱延平神情一僵,想了想問:“難道州裡就這麽放過巡檢司?趙期死了,他老子會善罷甘休?還有那麽多的巡檢司子弟也死在我手,他們能忍氣吞聲?”
魯衍孟嗤嗤發笑, 看著有些茫然想不通的朱延平,道:“徒弟,你昨夜那一仗打的漂亮,被劫營還能無損斬殺來犯之敵,你好好想想,這樣的戰績有幾人能達到?當年的武毅戚公初陣,也不見得比你打的好。你的戰績,已經將巡檢司的人嚇癱了,以後哪怕巡檢司繼續存在,在你面前比狗還要乖順。整個蘇州府,從昨夜起,你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就是南京大營,也會把你當個人物!”
想到昨晚的戰鬥,朱延平隻覺得打的丟人,有什麽好炫耀的?
而且他明明被人算計了,心裡憋屈又說不出口,臉色憋紅道:“怎可能?大牛該和先生說了的,昨夜那仗說不成,沒啥好說道的。”
“對,你知我知,可外人不知。要知道,所謂的強軍,多數都是吹出來的。等你接觸的多了,自然就知道現在各處所謂的精銳兵馬,多是空架子。”
魯衍孟神色帶著譏諷,指著前方昂揚的軍士,道:“看看他們的士氣,雖然武技生疏、又無戰陣經驗。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你帶著這二百多人,完全可以擊潰蘇州府那兩營兵馬!不是因為弟兄們能打,而是因為弟兄們敢打,願意跟著你衝陣,而蘇州的兵馬不敢打,看到弟兄們就會潰散!”
“三郎,知道漢末為何人人懼怕呂布?就是因為呂布敢打,很多人不敢打,不敢拚命。現在從軍的只是為了吃飽肚子,他們為了活命而投軍,沒有拚命的覺悟;又有多少人是為了前程而投軍?少,太少了。沒人敢和你拚命,所以在這蘇州府,你就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