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義將那塊牛肉放到嘴裡,不等咽下便端起酒盞也吃了個滿盞。抬頭看向在那裡正坐著像個期待老師公布答案的好學生蘇定時,並不急於回答,而是放下酒盞笑著朝許貫忠望去。
許貫忠會意一笑,對蘇定道:“賢弟可聽過我兄長武藝在河北之地幾無對手,人稱河北三絕,卻獨不會射箭?”
蘇定連忙道:“怎不知道?這也是之前小弟在林子裡聽得俊義哥哥自說他大名時,卻還有些不敢相認的原因!”
許貫忠又道:“賢弟可曾聽過凡人被天雷擊中而安然無恙之事?又可曾聽過有人因天雷擊中不但無恙還獲得善射技藝之事?”
“這......確不曾聽過,難道俊義哥哥曾......”
說完那雙猶充滿疑惑的眼睛又向盧俊義望去,在感到驚奇的同時,卻又十分不解。只顧尋思,這與他們去登州救人又有甚麽鳥關系?
“賢弟相信應夢之事麽?”
盧俊義忽然是一副意味深長的模樣地看著他道。
唔,蘇定微微一愣,暗道這是句沒有油鹽的話。從開始甚天雷又說到了做夢,直叫他忽然覺得眼前的幾人好不真實!
不過隨即一想,除了那一對陳家兄弟外,這盧俊義和許貫忠可都是頗有名頭的人,想必不會沒來由地在此自己閑扯吧!
見蘇定再次陷入疑惑,盧俊義決定不再打甚啞謎了,便把曾經遭遇過雷擊相關的種種都一發說了。
卻說蘇定哪裡相信,只顧看著許貫忠,畢竟人家是中過狀元的,也是個讀書人,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或許能給出些說法。
可是許貫忠接下來說的那些話卻更加玄乎!
蘇定趕緊端起酒盞幹了一杯,在這個二月初時裡,一盞透心老酒的寒涼直叫他感覺還身在此處酒店中,面前還有幾個人,卻不等陳七來斟酒,又自斟自飲個滿盞,腦袋裡是有些麻亂!
要說不相信吧,卻也有些相信,若是說相信吧,卻總覺得有點玄乎!但這對面的盧俊義也好,身旁的許貫忠也罷,看起來絕不是甚胡言亂語,招搖撞騙之輩,蘇定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大菜來了......客官麻煩將桌上的盤盞挪一挪!”
酒店的夥計這一聲唱諾打斷了正在那裡皺眉枯坐著的蘇定的思路,又抖了抖精神,開始投入到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氣氛中。
又吃了兩三旬,盧俊義忽道:“賢弟此次莫非是去那凌州曾頭市?”
這突然的發問直叫正在埋頭啃著一大塊烤獐子肉的蘇定一下子卡在了那裡,隻得奮力咽了咽,又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再喝了一大口酒後才平靜了下來。
只顧在肚裡尋思,此次自己在冀州因為這買馬之事與當地大戶起了衝突,傷了對方之子甚重,為了躲避官司而臨時起意準備去凌州投靠友人,怎的他卻知道?難道真的......
蘇定連忙在心中否定了,暗自尋思怎的自己也跟著淨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情來了,好歹自己也讀書人,自來便知道能在世間裡出現的應都是凡人,哪裡會有甚麽天命之事?只顧是那些心術不正者、權謀者糊弄世人罷了。
雖然如此想來,卻也不妨他點頭答應道:“是投一個故人。”
“莫非叫史文恭?”
蘇定簡直一口老血,確切地說是一口老酒,反正是差點噴出。直叫他費了好大勁才咽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向正笑吟吟地端酒準備接飲的盧俊義,
臉上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幾下! 有些事不可以常理奪之,有些人也不可以常人奪之!蘇定的腦子裡第一時間閃出卻是這兩句沒頭尾的話,他完全被驚到了!仿佛一瞬間對盧俊義之前的那些又有七八分信了,隻得睜大眼睛對著對方點了點頭。
從蘇定此刻的反應來看,盧俊義知道自己定是猜對了,想必他真是在準備去曾頭市的路上叫自己給堵住了。而曾頭市那位曾長老是個金人,與他相識的概率並不大,多半是武藝高強的史文恭與他過交集!
考慮到將來要發生的曾頭市和梁山之間的戰爭,以及曾家人金人身份,盧俊義不得不神情專注對他說到:“賢弟因何要投那處?”
按說這話問得有些多,豈不聞交淺而言深乃是人與人間相處的大忌,若是一般人來問時,蘇定肯定是直接無視的,可是盧俊義來問,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因此便將自己在冀州因為這匹青驄馬與當地官宦富戶家公子發生爭鬥,致人重傷,為逃官府捕捉而流落江湖的種種。
“若是無錢時,我這裡有些可把與你,然你卻不可去凌州那裡投那曾家!”
“卻是為何?”蘇定忙不由自主地答道。隨即又是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心道對方說這話肯定是有甚確鑿的依據。
此前盧俊義已經想好了,這些門家之後多半是講先祖之榮光看得比天還重,蘇烈乃是唐朝征伐非漢一族的顯赫人物之一,這蘇定作為蘇家後人,沒有不反外族的道理,因此道:“那曾家乃是北方蠻族金人,賢弟焉能伺候蠻族?”
“什麽?”
蘇定一驚而起,金人他也是有所耳聞。想他不願意伺候趙官家,也不願意落草,但要說伺候北地蠻族,如何對得起曾經浴血廝殺千萬裡的蘇家先輩們!
只見他只顧圓睜雙眼,看著在那裡依舊是那一副從容端坐的盧俊義,驚歎著這半天來的所見所聞而不能自拔!
盧俊義慢慢離開桌子將他扶坐下,對陳家兄弟使了個眼色。於是,陳家兄弟自覺站到店外。而他自己則走到酒店客廳中間開始那套爛熟於胸的大論來。
不知過了多久,盧俊義才慢慢歇了下來,回到了座位上。對面的蘇定在那裡一言不發。他剛才聽到的那些理論可謂驚世駭俗,卻已難以辯駁。
難道還真有天命之人?否則許貫忠口裡所說也好,剛才準確說出自己即將投去哪裡也罷,以及這會兒的驚世之論,都沒法解釋。
只見他出神地望著還在那裡跳動的燭火和正在櫃台後端坐打瞌睡的店家後,深深地長歎一聲,默默自斟一個滿盞吃盡了後。離開座位一臉正色地來到盧俊義的跟前,兀自往地上跪拜道:“哥哥真乃神人也,蘇定願此生追隨!”
沒有料到幸福來得如此之快,盧俊義慌忙將他扶起,看著這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大漢,內心欣喜難以言表。
還真應了那句俗話,便是來得越是不容易,越是顯得珍貴,前面那袁景達也是個十足的猛人,投靠盧俊義時,他隻是那一刻覺得有些欣喜罷了。哪如此時蘇定歸心帶來的瘋狂感覺,此刻他的身子都微微顫抖,只顧用力拍了怕蘇定的肩膀道:“好兄弟,從今往後,富貴困難都是一起擔了!”
這句完全不加修飾的話語,在一瞬間爆發了無窮的力量,蘇定被打動了,回想蘇家曾經的輝煌,父親曾經的憂思,自己這些年的落寞,淚水湧出,抽動的嘴唇最終隻蹦出了兩個字:“哥哥!”言罷,又是掙脫盧俊義後跪地拜了四拜!
一旁的許貫忠也是感動的長舒一口氣,急忙上前將他扶起。連盧俊義都濕了眼眶,正合了後世的那句話,男人更容易被男人打動!
當夜,幾人在店家的推薦下就宿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客棧,又敘了好久的夜話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