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當空,正當午時,外面隱隱有腳步聲傳來,聲音細微,仿佛老鼠盜洞。
馬敬耳朵動了動,微闔的雙目睜開,道:“這是誰的人?”
坐在左首席的其冉軒捧著牒文細讀,沒有答話。右首席的苑西平站起來走出帳外,他大概是打探去了。
馬敬目送苑西平離開,想起一件事,轉頭對身旁一名身披紫紋甲胄的武將道:“吳參謀呢?怎麽沒來。”
負責參謀總務的是其冉軒,但馬敬不好直接問他,於是假托這名武將。這武將一怔,他與左軍的吳建吳八竿子打不著,琢磨總將為什麽會直接問自己,但也沒有那麽精明的腦子,愣了愣,答道:“末將不知。”
馬敬和其冉軒都笑了笑,但也就到此為止。
不一會兒苑西平高大的身影就從帳外顯現,他身軀龐大,但腳步聲卻毫無可聞。事實上,剛才帳外的腳步聲也隻有馬敬與他才聽得見。
苑西平畢竟曾經是一方豪俠。
他側身進來,一隻手摟著一個半大孩子,夾在腰上。他的面罩不知道哪裡去了,露出蒼白如紙的瘦削臉頰和垂到胸口的長髯。
他的臉色好像剛剛大病一場。
把這人扔到主座下,苑西平道:“這人是掌馬監隨從,並無實職。”
其冉軒看了看這個宛若死屍的人,眉頭一動,卻沒有說話;馬敬留意到他臉上的細節,看著這個趴著的人道:“死了?”
苑西平抱拳道:“暈過去了。”
說話的時候,這人先是手指動了動,接著竟然掙扎爬起來,看向馬敬。
這時其冉軒厲聲道:“你是何人,在帳外鬼鬼祟祟,可是竊聽軍務!”
這人坐起來先是環顧四周,然後“禿嚕禿嚕”說了一大堆外族語言,接著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其冉軒顯示向這人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接著用那人同樣的語言說了一大堆,等到那人回復後,他轉過頭向馬敬翻譯道:“他說他是遼地‘閣野’人士,叫做‘洛’,現在已經可以帶十八顆牙齒的項鏈了,聽不懂燕國的語言。我問他來這裡幹什麽,他說來這裡找主人。”
馬敬聽了,轉頭對“洛”道:“你主人是誰?”
其冉軒翻譯過去,那人翻譯過來的意思是“吳”。
苑西平捋了捋長髯,道:“他的主人大概是吳建吳。”
在軍中雖然一切從簡,但在正式場合中直呼其名仍有違周禮,苑西平這話說完,就聽到外面傳來笑聲。
“哈哈,讓諸位受驚了。下人蠻夷,蠢笨粗鄙,給我滾出來!”
隨著厲聲呵斥,那少年就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見到這一幕,在座眾人都哄笑起來,果然是戎狄蠻夷,舉止粗俗,不懂禮數,非人哉...
吳建吳撩簾進來,身後跟著兩人,身高相差不大,卻一個身材略胖,一個略瘦。
吳參謀一眼見到馬敬,立刻向馬敬抱拳請罪,滿臉慚愧,聲稱自己來晚失職雲雲;馬敬擺了擺手,示意並無大礙,眾人見到吳建吳得到馬敬如此優待,一時間都不免有些眼紅,但卻也都是壓著胸中的不平坐著。
在軍中會議來遲,幾乎是在明目張膽挑釁將軍威信!
其中一眾武官目不斜視,沉默中疏離著吳建吳,一些武官還對其身後的兩人怒目而視。
但朝堂一直以來文武對掐已成常態,軍中也延續著這一現象,所以吳建吳倒也沒有露出什麽不滿的神色。
吳建吳看到坐在左位的其冉軒,
臉色一正,道:“見過總參謀,一路風塵勞累,辛苦了。” 其冉軒擺了擺手,道:“為王做事,幸甚榮焉,何談勞累。”
其冉軒從薊都來前線一路用去大半月時間,到了這裡,戰事卻告一段落;一身本領無用武之地之外,其冉軒當然也察覺到了林林總總中馬敬所屬集團對王權集團淡淡的疏離,所以他一直坐著沉默無聲。
直到昨夜。
想著,其冉軒的嘴角悄然勾勒一絲弧度。
吳建吳嘴角也帶著笑意,無視眾人異樣的眼光,衝身坐在其冉軒身旁空著的席位,安然的看著桌面,仿佛無視了軍師苑西平。
馬敬看到吳建吳坐下拿起案上的果子就咬了一口,大讚“甜美多汁”就明白事情八九辦成,連帶著看向他身後跟著的兩人目光也變得不同起來。
馬敬開口道:“這兩位壯士是...”
按照戰國的身高以及計量方式來看,高毅五尺三寸的身高已經算是高的了,連帶著他穿越過來之後漸漸變得微胖的體格來看,與比自己還略高一點的陸景明來看,確實稱得上“壯士”這一稱號。
高毅向前一步拱手道:“左軍百夫長高毅。”陸景明也和他一樣走出來拱手:“左軍百夫長陸景明。”
二人同時高聲道:“見過馬將軍。 ”
“好,好,好。”馬敬連說三個“好”字,道:“你二人今日盡管旁聽,若有疑問,無需介意,盡管提出來便是。”
二人領命退下,腮邊都隱現汗珠,畢竟面前這人是一軍之長,抬手間掌握著十幾萬人生死的大人物,要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吳建吳暗中向兩人擠眉弄眼,兩人隻能裝作看不見。
這時苑西平走過來伸出手索要竹簡,坐在首席的其冉軒把手裡的牒文遞給他。苑西平拿著牒文走回去掃了一遍,大刺刺的道:“齊國的求和信?”
馬敬點了點頭,目光掃視帳下諸人:他們有的露出了然之色;有的眼觀鼻鼻觀心好像事不關己的樣子;有的則眉關緊鎖,仿佛事與願違;有的則是老神在在,看著鋪著的毯子不說話。
更多的則是交頭接耳交換意見。
“好。”馬敬這字一說,帳下又安靜下來。
苑西平撫著長髯,道:“信來使至,齊國使臣什麽時候到?”
吳建吳對道:“現在使臣在麥丘,正在準備,酉時即至。”
酉時屬金,按五德來講,燕國屬水,五行之中水當令時金為泄氣,所以與選此時來訪,最為合適。
吳建吳繼續道:“信簡牒文前日即至,之所以一直秘而不宣,是因為右軍之事。”
其冉軒看到吳建吳不說話,咬了咬牙,當一回惡人又如何,道:“右軍殘虐,諸君必都有所耳聞...”他說完這話,立刻就有人對其怒目而視。
那是右軍的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