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畢,眾高層各歸本部,隻有吳建吳和身後兩名百將留下。
眾人走後,有隸人進來收拾東西,大概過了半炷香的時間,隸人倒退而出,帳內收拾整齊;馬敬本來穩如山嶽的坐姿終於松弛下來。
他保持坐姿向後蹭了蹭,頭向後仰,靠著屏風,慢慢均勻的吐出一口濁氣。
幾案未撤,剛才那名被稱為“蠻夷”的人大踏步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案上,哈哈大笑。
吳建吳向馬敬拱手道:“此乃我手下閣洛,身手了得。”
馬敬露出笑意,看著閣洛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道:“還有幾分小聰明。”閣洛咧著嘴笑,露出一口倒懸劍鋒一樣的白牙。
他當然聽得懂燕國語言。
之前吳建吳命閣洛在帳後巡邏,以防萬一,沒想到卻被苑西平察覺,馬敬是察覺到苑西平的異樣才會率先開口的。
馬敬向閣洛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閣洛走近馬敬,馬敬忽然一拳打向他的胸膛,拳勁極大,呼呼生風!
幾乎在同一時間,高毅與路景明都露出驚駭之色,隻有臂力達到一定地步,才能打出這樣的一拳;更別提在空中的拳頭能夠讓空氣都發出痛苦的呻吟,是需要手、腕、臂做出何等樣的順暢配合。
這一拳,幾乎是力量與技巧的完美結合,高毅眉頭一動,看向閣洛的眼神有些擔憂。
閣洛的身體卻忽然仿佛“扁”了一樣,泥鰍一樣向下蹲,而又像是在向馬敬的拳頭上撞;但在高毅的眼中眼前這戎狄少年身形撞去,馬敬的拳頭卻陡然落在空處,而那少年的雙手卻將扼住馬敬的脖子...
“放肆!”吳建吳的聲音傳來,閣洛的雙臂這才收回,向後跳了幾步,與安然坐定的馬敬拉開距離,雙手還做著防禦的架勢。
在他眼中,被剛才那一拳打中,不會立死,但捱不過來就會死。
馬敬“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差點被掐住的脖子,臉上卻沒露出尷尬之色,看向吳建吳笑道:“此子伶俐,吾帳下正缺一衛將,吳參謀可否割愛?”
吳建吳用錦帕擦了擦並沒有汗水的額頭,沒有回答。
馬敬這才露出更大的笑容:“這事先放放,不急。”他轉而道:“火珠林是死了?”
“果然!”高毅眼神一凝,他早有想法,吳建吳與墨朱同屬墨家,吳不出意料是命令下達者。
而吳建吳作為一名左軍參謀與右軍統製完全是點頭之交。馬敬統兵,向來左右各自為戰,吳者為鄉黨遊俠出身,火珠林乃胡人,二者更無可能有更大交集。
所以這次暗殺之令,多半大局為主要考慮之一,個人恩怨最次,下此令者,不是吳建吳的上司其冉軒,就是馬敬馬統製了。
畢竟在軍中隻有這兩人手裡掌握著實實在在的權柄。
吳建吳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閣洛,閣洛這才卸下敵意,走出外面回來後提著盒子,盒子打開,他把火珠林的腦袋提了出來。
馬敬看到火珠林的人頭,點頭讓閣洛把人頭放回盒子,笑了笑:“死了好啊。”
馬敬治軍嚴謹,向來被讚譽有先人遺風,但右軍拔城後不聽軍遣,擅自屠城,幾近公然對抗中軍幕府。馬敬殺他,情有可原。
他頓了頓,道:“這個夯貨是誰殺的?”
吳建吳轉過頭,拍了拍高毅陸景明二人的肩膀,道:“是這二位。”
馬敬轉頭看到高,陸二人,臉色正式,徐徐道:“二位替我殺火珠林實乃大功,
要什麽賞賜,盡管開口。” 陸景明向前一步,拱手道:“懇請將軍允許在下卸甲歸鄉。”
馬敬目光一正,徐徐道:“年輕人,雖說我是說盡管開口,可你此言,實在令某不解。可否陳述詳情?”
陸景明對道:“吾祖陸奉,乃殷商時萁子弼牘,傳至吾長父已是三代單傳。父早亡,現如今家中仍有一六旬老母,無人照料,景明長見吾父信物愧之;至此從軍已有五載,惦念老母望眼欲穿,還望將軍網開一面,放吾歸去。”
馬敬聽了,歎了口氣,道:“那你就回去吧,出去找案牘記錄,陳情總之...報我的名字。”
陸景明看了眼高毅,退出了軍帳,他說的大半都是事實,但私下裡與高毅交談時卻都說過一些他在這裡沒有說的;比如說其因早年任裡長時組建鄉黨,霸橫鄉裡,斂財不少,家底殷實,又有裡長身份,其母怎樣也不會吃苦的。
當然這些話高毅都藏在心裡,他可不會這個時候瘋子一樣的揭發陸景明的不實之言。
但是陸景明是真的打算歸鄉種田,高毅能夠感覺得出來,於是他又轉念想來,這未嘗不是避禍:或許他害怕馬敬吳建吳事後滅口。
但是高毅並不想要現在就退出,他雖然在燕軍軍功極多,但每當戰事結束,他這種飄蕩無根的百夫長就會安插在緊缺人手的縣邑,到時候得到的功勞反而比在軍中作戰更多。
而且在縣城做事時得到的功績,不僅是對於“武”對於文官來說也是完全承認的,在燕國,二、五、百將編入一曲成為曲長,是要付出之前所有努力的十倍之上才能獲得。
畢竟燕軍軍製主要的組成單位就是“部”,部之下就是曲,每一部設一將,部將可設裨將,用來統帥“曲”。
一旦成為裨將曲長,等同官升四級;就可以直接進入朝堂, 免收勞役之苦,家中更會分配良田沃土,仆人奴隸,成為人上之人。
結束思考,高毅這次看到馬敬發亮的眼睛。
高毅硬著頭皮拱手道:“我想當五百將。”
“五百將?”吳建吳的手一哆嗦,臉色第一次出現了變化,五百將哪是那麽好升的。在軍中若不是巨大的戰功,一名士兵走到百人將最少也要一年,一名百人將走到貳佰、五百將更是隻有百將中的佼佼者,輔與戰功才能得到這種除曲長之外最高的位置。
對於家族血統祖先完全沒有背景的野人來說,五百人將,已經是他們能夠走到的最高高度了。
因為二五百將可以由野人統領,但燕國朝堂上的聲音來看,想成為曲長,一定要是“士人”,最不濟也是要“國人”才能成為曲長。
燕國地緣僻遠,觀念仍然守舊。
據吳建吳所知,鄰國“趙”已經開始了內部極大的動作,無論國野混合,單單從主動外擊異族來看,就絕不是甘心庸碌的國家。
不管這種動作處於何種意圖,但一想到那個身材魁梧,豪邁如山的趙王,吳建吳就開始隱隱對燕國的未來產生悲觀的想法。
“好,就給你五百將!”馬敬撫掌大笑道:“不過這個五百將,是右軍的五百將。”
“右軍?”高毅眉頭一皺,右軍多遼地外族,不通教化,比起燕兵,管教起來肯定難了不止一倍。
不過轉念一想,不管是左軍還是右軍,自己畢竟還是升官了!
想到這兒,高毅一拱手低頭高聲道:“謝將軍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