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沉入地平線,中軍大營內除了過道的燈火,其余地方都未放出半寸光芒;扎在瑙城外的軍營一片寂靜,仿佛一切都已沉沉睡去。
一隊騎者自驛路馳來,停在營門外;守衛營門外的士兵揮舞幾下手裡的火把,在黑暗中是最明顯不過的交流信號。
等到前面的邵大少與這些士兵打完招呼出示證物,高毅與陸景明踩蹬下鞍,借著燈火的光芒,跟著前方的騎者往前走進營門。
一行人下馬步行至馬廄,期間刻意壓低聲音。
軍裡有專門喂馬的馬官,數量眾多,一般來說,這種職位並不清閑,但卻也算得上是個肥差;從高毅手裡接過韁繩的馬官年紀不大,兩腮發紅,他可能來自塞外苦寒之地,身上沒有幾兩肉,眼神卻刀子一般映得高毅眼珠發亮。
高毅看了看這孩子,多問了一句:“你哪裡來的?”
小馬官沒有回答,高毅眉頭皺了皺:“聽不懂燕國話?”
這時另外一個帶著紫帽子的馬官快步走過來,衝著小馬官大聲喝罵:“磨磨蹭蹭,耽擱功夫,快走!”
在燕國,紫色代表高貴。
陸景明抱著高毅肩膀走出馬廄小聲說著話,走出廄門,立刻看到邵存庸筆直的站在外面;他臉若沉水,看樣子等了一段時間了。
他轉過頭來,吐字清晰的說道:“吳參謀去見統製了,明天去找他。”
點了點頭,高毅突兀的問道:“其參謀在?”
“呵....”邵存庸輕輕笑了笑,道:“誰知道。”
詢問無果,陸景明已經再次折返馬廄牽來兩匹馬,拍了拍高毅肩膀:“走吧。”
這時邵存庸已經走向中軍大營內部,他是參謀身安中軍,與高毅陸景明二人不一樣;這二人同屬左軍,中軍大營雖大,卻並無兩人容身之處。
左軍營盤距離中軍不遠,快馬來回只需一個時辰;騎至半途,陸景明忽然問道:“你記不記得之前那頭野豬?”
高毅想了想,歪了歪頭道:“怎麽?”之前那頭野豬速度很快,尾巴著火,跑的路線卻很筆直,怎麽看來也透露出詭異。
陸景明看著高毅,眼睛發亮:“你聽沒聽說過,神農這二字。”
“聽說神農的人能與禽獸溝通?”高毅語氣一凝,半天才道:“你是說我們埋伏的,是神農這個組織內部的人?”
陸景明點頭道:“這個組織神出鬼沒,現在看來,是參與齊國與我們的戰爭當中了。”
高毅“呵呵”笑了笑:“那他們可真是瞎了眼,這次南下,齊國這顆大樹倒了之後,它們這群抱著枯樹的蟲子還怎麽活?”
陸景明附和著笑了笑,沒有在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忽然道:“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那個養馬的小子。”陸景明笑道:“你動心了?”
高毅眼睛微眯,沒有回答。
“也難怪嗎,我第一眼看到也知道這是頭雛虎,別說你,就算我也想要;可惜呀,我們人滿了,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把他要過來左軍。”
陸景明說了這麽多,高毅都沒有回答,也對他的建議不置可否。
來到左軍營盤,駐扎在外側的是燕國的原“野人”士兵,所謂野人,是指非王上冊封,爵國國內之民,這種人按照從春秋時代延下來的規矩,是不得當兵的,並且身份比起“國人”來也是低人一等的。
高毅想來那個小馬官很可能就是個野人,
而且還並非燕國本地人。 但當高毅從遙遠的另一個時空穿越到這個時代後,燕王剛剛下令撤掉野人不能當兵的規矩。
所以他才能在軍中養馬嗎...
高毅揉了揉頭;現在所謂“公元前”的時間雖然看上去似十分匹配自己所在時空史書上的春秋末期,但本該紛紛跳出來發光發亮的眾多歷史名們人卻都並非發跡。
而且從各項工業技術、農耕戶口制度、發達的軍製體系、舉薦制度等等來看,相比於另外一個時空,現在這個時空的發達程度是遠遠超出的....
穿過外側的營盤,內部的營盤扎得整齊劃一,都是兩步半的距離,高毅與陸景明互相打個招呼,各自分開,高毅拿著自己的耳朵來到一間帳篷內。
帳篷內都是傷兵痛苦的呻吟,這當然無濟於事;因為這裡是齊國國土,藥物早已用光,草藥難尋,藥師也熟手無策,隻能看著這些士兵在痛苦中死去。
這些傷兵身上裹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身上散發著難聞的味道;高毅一屁股坐在一個傷兵旁邊,大喊道:“藥師,救命!”
匆匆趕來的藥師看了看高毅一半光禿禿的腦袋,又看到他手裡的耳朵,明白過來,道:“轉過去。”
這藥師帶著面紗,身材婀娜,大概是女人,不過是男是女都與高毅無關,他現在隻想要趕緊把自己的耳朵續上。
“你看還能接上嗎?”
藥師拿著他的耳朵,粗略掃了一眼,道:“試試吧。”
真是夠誠實的。暗自笑了笑,高毅隻感覺光禿禿的腦袋上好像被什麽東西掃過,接著就聽到藥師說道:“別動。”
過了一陣,高毅疑惑為什麽藥師還不動手,手裡卻多了一卷纏布;藥師留下句話:“自己纏上,還有其他人要救。”
原來耳朵早就已經接上,剛才上的是麻藥,還是說自己已經痛得失去感覺了?
說著,她快步離開。
並非藥師太少,而是傷患太多,女藥師的舉動高毅能夠理解。
高毅把自己的腦袋包得很滑稽,接著就轉頭看向躺在地上這些痛苦的傷員們;左軍剛剛攻下蹋侵饔葜戀氖灞凰屯牘劑僮停爻鞘孔淥勒講喚擔ハ蹋攀搗蚜撕艽蠊Ψ頡
....
邵存庸走到中軍大帳外,有守帳的士兵盯著他,手臂垂在腰間,距離別著的劍柄很近。
雖然他是參謀,但仍然受到了密切關注。
他知道自己不能擅自進去,這裡是馬將軍商討軍機的地方,被嚴防死守,連隻蒼蠅想飛進去都難。
這時候從軍營靠近馬廄的方向走來一人,這人一副文士模樣,一縷長髯飄灑胸前,帶著高冠,步履飄然。
“見過其大人。”邵存庸向這人行禮,這人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急忙把邵存庸扶起來寒暄幾句,繼而道:“邵參謀,你在外面左右踱步,眉頭緊鎖,可是有事?”
邵存庸就等他這句話,道:“我想進帳旁聽軍機事宜,為馬將軍出謀劃策, 可我來之已晚,未得召見,實在慚愧...”
“哈哈,這有何難,我正好也要進帳,你正好與我同去。”
邵存庸跟著其大人進帳,兩名士兵對視一眼,他們是馬將軍的心腹,可以無視邵存庸,但卻不能不聽這位行軍總參謀其冉軒的話;畢竟就算是作為大將軍馬敬本人,也是要給其幾分薄面的。
邵存庸跟著其冉軒進帳,陡然看到其腰間懸著碧綠玉佩,看樣子價值不菲,旋即明白過來這位並不簡單。至少在燕國,還沒有“其”這個氏族名門,靠國人的身份登上這個位置,背後支持這位的金主,想必在燕國能量極大。
他先是看了看帳內的布置:每個用來跪坐的墊子前都有一個小案,上面空無一物;沙盤用黑布蓋住,黑布上也落了一層灰;獸皮地圖掛在主位後面,一小車竹簡壘在主位右側....
轉頭過來,發現其冉軒已經跪坐在左垂首,那裡的位置一直空著。他坐在那裡之後就一言不發,也沒有人跟他交流。
他的目光低垂,看著案面,仿佛上面的木質紋理結出了一朵花。
盤腿坐在中間主位的是一個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中年男人,他的毛發整理的一絲不苟,眼眶深處卻有著掩蓋不去的疲倦。
這人就是燕國大將軍、征南總指揮使、中軍統製,這次南擊的核心人物,馬敬。
馬敬看著手裡握著的一份竹簡,眉頭緊鎖,眉宇間有著一片化不開的愁雲。
其冉軒尋得一個末席坐下,並未得到阻攔,心裡懸著的石頭這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