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現在才發現儒家的禮,狗屁不通啊!”
“若隱瞞犯罪不罰,那和犯罪有何區別?還是要講法!”
耳邊眾人的聲音每多一分,戴丞相臉色就蒼白一分。作為儒家大家,類似的問題他曾經想到過,可是他一向選擇回避,不願意直視。
在男女授受不親,他可以說服自己,是權宜之計。但在父親殺人的這個問題上,他自己無法說服自己,說出他的答案。
自古以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道德就是如此複雜,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身體微顫,戴丞相雙眸彷徨著,從未如此憔悴。
眼見議論聲越來越大,最後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說出了他的答案:
“孝為至善,百善孝為先,若一個人連父母都不知孝敬,怎麽能期望他會去愛天下人?舜,當放棄王位,帶著他的父親遠走天涯,如此天下人和父親便可相安無事,這就是我的答案。”
戴丞相的話,霎時引起軒然大波。
“逃跑?這不是包庇惡人嗎?”
“若舜王的父親當真是無惡不作的壞人,當大義滅親!”
不少人義憤填膺,不屑戴丞相的話。
世間哪有沒有人的地方?舜,真以為跑到天涯海角,就能保證父親不再傷害人?
戴丞相豈能不知這個道理。
現實裡,是不可能逃跑的,但他更知道,禮不可壞,所以只能選擇逃跑。如果這時候他選擇大義滅親,就是否定著孝,否定了他的禮。
試想,子若能弑父,豈不是說臣能滅君,從此天下不是更混亂不堪。
如此一來,亂世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戴丞相袖中雙拳握了起來,迎著眾人質疑的目光,心中無比坦然。
他知道,他在強詞奪理。
舜帶父親出逃,在道理上難以說通,別人或許會誤會曲解他的本意,甚至唾棄笑話他,說他只是重視親情,不懂公正。
沉默,或許才是此題的出路。
但為了天下太平的理想,他不會放棄禮治,情願做那虛偽君子,也不願禮崩樂壞,天下無道。
他不能縱容他人,可以靠著百般借口,謀取王位富貴,上演著臣弑君、子弑父的一幕幕慘劇。
因為仁,在他心中。
趙安聽了戴丞相的話,也是驚詫了一下。
旋即,沉默下來。
趙安有點敬佩,大概懂了戴丞相的意思了,那一種不論怎樣也要維護禮的決心。
這讓趙安挺感慨,後人總是斷章取意,認為儒家沒有法制觀念,哪裡知道古聖心系天下,卻無路可走,最後無可奈何的退讓。
禮法不分家。
儒家出世,教導人如何實踐仁,相信人可以被教化好,在諸子百家裡,這一份擔當是無人可及。
天真地以為仁和禮可以終結亂世,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只可惜秦統六國後,制度由封建走向了專製,沒有民主和自由土壤,徹底把儒家帶偏了,漢朝之後的儒家不再是春秋戰國時候的儒家,也把諸子百家大半毀滅了。
從春秋戰國後,華夏便沒有了哲學。
這是個燦爛的時代,也是令人歎惋的時代,每一家都想靠自己方法,想拯救這個時代,或仁禮或兼愛。
最後的結果,卻是野蠻成功了。
趙安現在不會以禮立國,覺得還不如像秦國那般,成為軍事為主的國家,崇尚武力。
亂世之中,誰不崇武,誰都將有滅亡的危險,
後來秦統六國,整個國家那都是一架強大的軍事機器,哪有仁? 止住了戴丞相的氣焰,趙安目的算達到了。
當然此刻議論還是不止。
正在眾人因為是否要親親相隱而爭論不休的時候,忽然傳來了笑聲。
趙安眉頭一挑,目光看向席下那笑得不停的人。
議論漸漸停止,眾人都驚訝地看著那人,只見這人不過三十歲,正是而立之年。
戴丞相皺著眉頭道:“你為何發笑?”
那人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舜的父親不仁,自然有道來懲罰他,聖人不妄為,才不會失敗。當生則生,當死則死,哪裡是想改變就改變的?舜王是聖人,會看不透生死?聖人是沒有私心的,以百姓的心為自己的心。丞相竟然說,要舜王帶著父親逃跑,若帶著父親逃跑,還能叫聖人嗎……”
趙安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笑,這位就是道家吧……
戴丞相無言以對,沉下氣道:“以先生之見,舜王是要背孝,守義嗎?”
那人道:“正複為奇,善複為妖。正忽然轉變為邪的,善忽然轉變為惡的,什麽是正什麽是邪,什麽是善什麽是惡,大家疑惑由來已久了,但事實上,天地之間哪有善惡正邪之分?標準不都是人確定的?孝該包庇,還是孝該阻止?是天告訴你們孝是這樣,還是丞相大人您自以為是呢?”
“大膽!”
一旁的趙國官員見有人如此詰問丞相,不由出聲呵斥。
戴丞相伸手示意稍安勿躁,然後朝那人恭敬一拜,“學宮內罵者無無罪,請先生不吝賜教!”
那人笑了笑道:“親親相隱,還是大義滅親,都是可以的,道沒有要求人怎樣去做。然而聖人要想領導人民,必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他們的後面,舜當大義滅親,方為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