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一年，三月十二。

大周朝護國大將軍吳起，率兵二十萬，兵臨樂山。

葉歡以十萬大軍守之，吳起之軍半月未立寸功，平平無奇的樂山郡城竟好似天塹一般。

這邊，葉歡將守衛工作交給了方思君。

方思君心中對自己這個老長官還是有幾分畏懼的，多是以守為主，所以才有了龜縮不出的戰略方針。

至於打敗吳起，方思君暫時還沒敢這麽想。

也只有葉歡這種沒打過仗的家夥，才會覺得吳起好對付。

這些日子，就算依靠城牆，方思君也守得有幾分吃力。

吳起作為兵法大師，調兵遣將都是天馬行空，不拘一格，還用上虛虛實實這些招數，搞得方思君只能跟著吳起屁股後面走，還好只要守住了第一波攻勢，後面就好一點了。

就這，葉歡還失蹤了。

若不是知道葉歡是個瘋子，方思君一定以為葉歡是臨陣脫逃了。

但方思君不敢透露出這個消息，只能裝作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每天巡視城牆，看著對面大軍整備，然後預防下一波攻擊。

在方思君看來，吳起用兵更加靈活了，說明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戰爭的加速，吳起對手下兩隻臨時拚湊起來的軍隊的掌控力越來越強。

用不了多久，就能發揮出他口中的極限戰力。

所以他必須在那個時間之前，主動出擊，打散他們的凝聚力，否則只能坐以待斃。

只是葉歡未回，他不敢擅作主張，十萬人的性命掌控在他手中，不是開玩笑的。

也只有葉歡這種狠心的家夥，才會輕易送十萬大軍跟著姬啟去送死。

沒錯，這就是送死。

雍州是姬政的大本營，兵員精良，多是征戰多年的邊軍，就算跟並州打得正熱鬧，可也不是姬林他們能招惹的。

這十萬大軍能回來一半，便是老天保佑了。

方思君歎了一口氣，望著遠處炊煙嫋嫋的吳起軍營。

必須決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被方思君惦記著的葉歡此時在哪?

樂山大窟。

葉歡閑庭信步，走過陰冷潮濕曲折的蛇道，便到了平窟劍派曾經的駐地。

這裡還有人，甚至比以前多了更多的人。

領頭的赫然就是林劍浪。

“大人。”

林劍浪躬身一禮，顯得極為恭敬，他身後跟著幾十位弟子，都穿著執法司的淡紫色製服，見到葉歡，也是半跪在地，恭聲叫道:

“參見統領大人。”

這些弟子都是林劍浪帶著加入執法司的人，如今也成了平窟劍派絕對的核心層。

葉歡不在乎這些虛禮，但別人這麽客氣，說實話，他還是挺爽的。

他擺了擺手，讓其他人退下，隻留下了林劍浪。

林劍浪自加入了執法司之後，就沒少為他乾髒活累活，執法司滅門的那些門派起碼有十家是林劍浪親自帶人處理的。

如此，林劍浪早已被視為武林敗類，正道恥辱，朝廷走狗，反正什麽難聽就撿什麽往林劍浪頭上按。

但林劍浪早已看破了這些虛名，若是力量不夠，任憑你聲音叫得再響，也不過是敗犬的哀嚎。

他的劍下，從來沒有人可以站著罵他一句。

就像葉歡手下，從來沒有人可以忤逆一句。

所以葉歡讓他重建平窟劍派，他就又回到了這個決定永遠遠離的地方。

“準備得怎麽樣了?”葉歡問道。

林劍浪點了點頭，“掌門人很配合，如今已經初步成軍了。”

“你又讓他當了掌門，不過也好，一個平窟劍派的掌門人怎麽能配得上你呢?”

葉歡有些驚詫，然後釋然道。

“讓我見見它們吧。”

“敵人都打過來了，也是時候讓它們亮亮相。”

林劍浪回道:“吳起大軍逼近，屬下也有所耳聞，大人只要書信一封，屬下自然會帶人增援。

大人何必親自跑一趟，戰場上缺了大人，可是大大的不妙。”

林劍浪知道葉歡是主帥，這主帥自個跑了，不是胡鬧嗎?

作為已經跟葉歡綁定在一起的人，他自然要小小地提醒一下。

葉歡笑了笑:“軍中待的無聊，便出來走走。吳起大軍於我而言不過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只是二十萬大軍，殺之不盡，就算是我，也得花個幾天時間。

當然對於你們而言，他們便是勁敵大敵。

所以我也給你們一個歷練的機會，不然以後跟自己子孫後代講故事的時候，難道說當年平定天下的一戰，你們就坐著看了一場戲。

而且我養著你們，總是要乾些事的。”

林劍浪不知道葉歡是不是在開玩笑，但他提醒了一句，便不再多說，只是向後吹了一聲口哨。

颯颯！！！

一股腥氣隨著微風彌漫過來，然後便是響起了草地被摩擦的聲音。

一條條巨蟒搖擺著自己的身體，爬行而至，領頭的是一條大白蛇，光是一顆蛇頭，就有磨盤大小，頭上還有兩顆角質層凸起，像是角一樣。

本來大白蛇聽到召喚，看起來還挺歡喜的，就想過來蹭蹭林劍浪的身子，但腦袋敢湊過來，就見到了笑眯眯跟它打招呼的葉歡。

大白蛇渾身一顫，很慫地又縮了回去，撞倒了不少已經支起身子的巨蟒。

“好久不見啊。”

葉歡朝著大白蛇招了招手，大白蛇不情不願地把頭伸了過去。

葉歡摸著比他身子還大的蛇頭。

“我記得你叫白靈是吧，沒想到這麽慫的一條蛇也能當老大了。”

“不知道你上場打仗，會不會臨陣脫逃?”

盡管葉歡是笑眯眯地問的。

但大白蛇卻是打了一個冷顫，急忙挺起蛇頭，不斷搖晃，似乎在說，絕對不會。

林劍浪也笑了起來。

“白靈雖然平時看起來比較溫順，但它可是當年掌門人從無數蛇種中親自選出來的，凶性是絕對不少的。

大人還是不要嚇它了。它能聽懂我們說什麽。不知道大人對這群巨蛇是否還滿意?

這裡有巨蛇一百三十二條，全部體長十丈以上，鱗甲堅硬，可擋先天高手全力一擊，由白靈親自率領，絕對是戰場上縱橫的利器。”

是的，林劍浪被葉歡指使回來的目的，就是養蛇。

這樂山蛇窟天然的環境還是很不錯的，加上平窟劍派原來那個喜歡養蛇的掌門，這就是先天打好的基礎。

加上武林上各門派都老實得很，紫霞宮弟子也全部散了出去，林劍浪的位置就顯得有些尷尬了，於是葉歡就打發法林劍浪回來了。

“那就把它們都帶出去吧，外面會有人接應你們的。”

葉歡點了點頭。

似乎他真的是因為無聊，才出來逛逛而已。

“對了，大人，我家掌門人想求見大人。”

林劍浪領命，然後又加了一句。

“不見。”葉歡身形淡去，隻留余聲。

……

天元一年，三月十八。

在方思君率軍跟吳起對峙之時，姬林帶著趙媛母子，還有十萬大軍長驅直入，終於到了盛京城下。

姬林望著遠處的盛京城，不由萬分感概。

誰能想到，才三月有余，他竟又帶著大軍兵臨城下，重演當初姬政圍城的場景。

姬政的大軍在西邊抵禦並州軍隊，在接到姬林帶軍來襲的消息後，姬政並沒有讓前方的大軍趕回來。

雖然並州兵卒以悍勇著稱，但他們的主將不行啊，莫天良學著葉歡自領元帥職位，但他搞政治還行，率兵打仗可真是為難他了。

加上手下軍隊將領也多是不堪大用的，很多還是並州魔教人士兼任，這也算是並州特色了。

所以並州被姬政大軍打得節節敗退，眼看就要被擊潰了，若不是涼州騎兵相助，並州大軍早就涼涼了。

即便如此，他們也差不多到了決勝的時候了，姬政自信以盛京中守衛對付十萬大軍還綽綽有余的。

所以姬政命令前方繼續戰鬥，擊潰並州反軍後，就與他前後夾擊，滅了姬林他們。

還有吳起的二十萬大軍，姬政對這位他軍法上的老師可是十分信任。

等到三軍匯聚，又打敗了這天下最大的兩個反賊頭子，他重整山河的腳步又加快了不少。

“安營生火，明日攻城。”

姬林作為此戰主將，已然換上了一聲暗紅色的皮甲，他看了看天色，對著身邊的傳令官命令道。

“諾！”

傳令官領命下去，不一會兒，連綿的營帳豎起，嫋嫋炊煙升起，這激蕩的戰場上陡然多了一絲煙火氣。

趙媛就站在姬林身旁，她手邊還牽著神情堅毅，緊抿著嘴唇的姬啟。

雖然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但他也明白了不少，知道這一場戰爭是跟他的大哥打。就是當初讓他灰溜溜逃出盛京城的那個那個大哥。

“七皇弟……”

“嗯?”姬林轉頭看去。

趙媛猶豫了一會兒，望著姬林道:“姬林，我們走吧。”

姬林深深地看了一眼趙媛，揮手讓其他人退下。

“往哪走?我們又能走到哪去?”

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難道你不想幫啟兒奪回他的位置了?”

趙媛清冷地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怨恨。

“啟兒當不成皇帝，我早有心理準備，否則當初我也不會讓你帶著他離開。

但是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是姬姓人的天下，姬政還是啟兒，他們都是姬家的子孫。

無論他們是誰得了天下，我都能接受，下去面見先皇的時候，我也不會慚愧。

可唯獨別人不行，特別是姓葉的！”

“他算什麽?一個江湖草莽，不過是得了先皇賞識，才有了踏足朝堂的機會。

先皇對他恩寵有加，為他擋下了多少禦史朝臣的奏折。可他不僅不知感恩，還敢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他挾持啟兒，妄圖挾天子以令諸侯，可我不會讓他得逞！

姬林我們走吧，你帶著我和啟兒，我們三人，找一處沒有認識我們的地方生活，再也不管這些事了，好嗎?”

姬林面對著趙媛，認真地搖了搖頭。

“你不同意?”

趙媛有些詫異，然後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像是在嘲諷。

“也對，如今你手握十萬大軍，權勢在身，你是不會放棄的。那你帶著這十萬大軍投靠姬政吧。

我知道姬政此人，他心胸寬闊，先皇早有明言，他適合當將軍，當元帥，不適合當皇帝，因為他的心不夠狠。

只要你肯投靠他，權勢絕對不會縮減分毫，甚至我和啟兒，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也會放過。”

姬林歎了一口氣，神情有些傷心。

“如果我貪戀權勢，當初我其實是有機會當這個皇帝的。你不要忘記了，我是姬楚的弟弟，我也是太上皇的親兒子，我甚至比姬政和啟兒更有資格。

可能你不知道……”

姬林背對著趙媛。

“當初姬動找到我，他是支持我的，甚至在邊軍之中，也有我曾經的門生，只要我一聲令下，以從龍之功相邀，姬政絕不會像當初那麽簡單輕易整合了整個邊軍。

可是我沒有，我支持了啟兒。

所以姬動很失望，但他還是選擇了相信我。是我害了三十六弟！”

“這一切你知道的，就算你之前不知道，現在你也該知道了，這一切我都是為了你。”

“你……你在說什麽！?姬林，我是你嫂子！”

突然被姬林說破，趙媛有些不知所措。

姬林沒有搭理她，而是繼續說道:“你知道剛才你說願意同我一起， 帶著啟兒過三個人的生活之時，我心中是多麽高興嗎?

我是多想馬上帶著你們離開，這兒的權勢與我何乾?這天下誰為王，又與我何乾?

可是我做不到啊！”

姬林突然激動起來，拉著趙媛的手。

“媛兒，我做不到啊！”

姬林哭了起來。

他做不到什麽?

是做不到帶著趙媛和姬啟離開，還是做不到放棄趙媛和姬啟獨自離開?

以葉歡布下的人手，以他禦空境的境界，想要抽身退去還是不難的。

姬林的哭讓趙媛不知所措，連姬啟都懵了，這怎麽連七皇叔都崩潰了，那他還能依靠誰?

過了一會兒。

姬林收起眼淚，叫來人送趙媛和姬啟下去休息。

“我會讓你們母子平安的。葉歡，不要忘了你的承諾。”

不知何時，星星已經布滿夜空。

姬林望著天際，仿佛看到了遙遠處那個笑眯眯的年輕人。

他到底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