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怪病
成都
土坳村
這是個四川東部的小村落,距離成都大概也就八裡十裡的樣子,和松嶺村一樣,人丁並不是特別興旺,不過周圍卻也都是些個環山繞水的好景致,村子裡是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在這動亂的時節,竟是個幽靜和睦的去處。
季老族長是個寬厚和藹的人,老來得了膝下兩子,大的剛滿十一,小的方才八歲,被老族長教養的是頗通禮數,惹得村裡這些個長輩叔伯們都喜歡的不得了,
平時也都是在村子裡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孩童們奔來跑去、摸魚捉蝶的,看見他們這群天真可愛的孩子,饒是你再大的火氣也都消弭於無形了。
不過今天倒是出了件怪事,
季大季二兩個小子和張家老三一塊跑到山林裡面去野了一天才回來,這本來倒也沒什麽,男孩子嘛就是閑不住,一身一臉的泥巴被夫人吳氏“收拾”了一頓後,弄了個大澡盆子給弟兄倆一人洗了個白淨兒。
這洗澡的時候還在打鬧、吃飯的光景兒還你爭我搶的倆弟兄,到了晚間睡覺的時候全都蔫兒了,吳氏喊他們也不應,只顧眯縫這眼躺在床上,
吳氏覺得他們興許是玩兒累了,便也沒在意,但是等到晚上夜起再來看的時候,才發現問題不對了,
倆孩子身上就像是燒炭一樣,滾燙滾燙的!
這下子可把吳氏給嚇壞了,趕緊把都睡熟了的季老族長叫了起來,
略略懂些個醫理的季老族長倒還算是鎮定,一摸這額頭就知道是發熱了,八成就是晚些時候洗澡洗的受了寒,埋怨了自己妻子吳氏句不小心之後,便披上大衣出去找寸頭兒的赤腳大夫令郎中。
饒是族長才有這麽大面子,二半夜的把令郎中從被窩裡薅了出來,拎著他那四方的小診盒來到老族長家看了看,倒也說是因傷寒成溫,當場開了幾貼藥給吳氏,說按量按時熬了服下去,明兒就沒事兒了,
老兩口聽完也是心中稍定,拿了藥是再三感謝的把令郎中又送了回去,臨了老族長給的銀子他還沒要,說是倆孩子自己也喜歡,做個人情罷了。
看似簡單的個事兒,卻讓這令郎中自己心裡也是泛著嘀咕,一般的發熱都是面色紅赤、舌紅苔黃,他不明白這倆小子怎麽舌苔有些發黑,難道是自己看錯了?不過其他症狀都是風寒致熱是確證無疑,照著他這幅祛風寒的藥來吃,肯定問題不大,
他邊這樣想著邊溜達溜達的又回家鑽進被窩去了。
誰知道到了第二天早上出事了!
一大早上起來吳氏就聽到倆小子吵著要喝水,心道肯定是昨晚喝了藥燒退了這會兒口渴吧,哪知道她端著茶碗走進季大和季二屋裡的時候,嚇得“啪”的一聲連茶帶碗全砸在了地上!
就看到仍舊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兩個人,臉上印出來一塊塊紫色的塊狀斑,看起來就像是...........死人臉上的屍斑!
慌了神兒的老兩口再次把令郎中請了來,但是這次令郎中也是束手無策了,他一個赤腳大夫哪裡見過這陣仗?讓兩口子趕緊帶著孩子奔城裡去看,
季老族長哪裡還敢耽擱?從村子裡找了輛驢車奔著成都就去了。
半個四川的人都知道成都有個妙手回春的神醫叫鄭大夫,當然就是金銘尹之前經常找的、在金珠村救了高影疏的那個鄭大夫,
今兒也算是老兩口來的巧,鄭大夫剛好在自己這回春堂裡坐診。
不過這季老族長把兩個昏迷不醒的孩子往回春堂的炕上一抱,神醫鄭大夫也有點兒麻爪了,一輩子治過那麽多疑難雜症,哪見過活人臉上長屍斑的?
心裡尋思著用銀針試試,看看這紫色的斑塊是不是內毒淤積。
銀針針灸之前,醫者都會習慣性的用自己手指肚輕輕的揉按壓穴位,一是確定入針的準確性,另外就是感受穴位是否異動,
結果這一碰兩個小子的臉不要緊,就看到那臉上的皮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漆木紅柱上面的漆面一樣,竟然被輕輕一搓就皺皺巴巴的剝落了下來,露出了皮膚下面血紅的肉!
這下可把鄭大夫嚇壞了,怎麽這輕輕一搓連皮肉都搓下來了?而且看這倆孩子緊閉著雙眼,好像一副感覺不到疼痛的樣子,
他又趕緊把季大的衣服掀開,用手指試探的按了按他身體上的肉,
倆半大孩子的肉,原本應該是緊致而富有彈性的,但現在確實被鄭大夫一按一個坑,就好像是死人身上的腐肉,凹下去了就無法恢復原狀,
如果不是這兩個孩子還在呼呼喘著氣,鄭大夫真要懷疑這到底是兩個大活人還是兩具屍體了。
就在這一屋子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原本昏迷不行的季大突然“謔”的睜開了眼,兩顆眼珠子瞪得鬥大,像是死死的盯著天花板上的什麽東西一樣,
“這..........鄭大夫您快看,他睜開眼了!”
那鄭大夫也是嚇了一跳,忙俯身上去用手撐開季大那本就已經睜的很大的眼眶,白眼球上面密密麻麻布滿的血絲,讓整個眼珠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兩位且在這稍等,我去去就回。”
鄭大夫說著就轉身往裡屋跑去,似乎要去拿什麽東西,
他這剛一走,吳氏就心疼的走上前去,搖著兒子大睜著雙眼卻沒有反應的身軀,“兒啊,是娘,你看的見我嗎?兒啊。”
“呃......呃......呃.......”
炕上那季大好像是有所反應一般,緩緩的張開嘴,發出咿呀的怪聲,不知道說些什麽,
“季兒你說什麽?”
吳氏看到兒子這幅想說說不出話的樣子也是乾著急,忙把耳朵湊上去想要聽清楚他說的什麽,
哪知道剛剛側臉貼過去,季大就“嘔”的一聲從嘴裡吐出來好大一攤黑血,噴了貼在他臉前的吳氏一頭一臉!
“啊啊啊!”
吳氏就感覺到自己的側臉從嘴巴處到耳後根就好像被火燎了一樣,帶著一陣火辣辣、直透骨髓的灼痛,“燙”的她撕心裂肺的喊著,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身旁的季族長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就看到自己夫人被噴上黑血的側臉像被溶化了一樣,連肉帶皮全都漸漸化為了一灘灘的濃水淌到地上,沒過兩個呼吸吳氏那側半臉的白骨就已經清晰可見了!
“啊啊!來人啊!快來人啊!”
這回春堂裡不管是櫃房夥計還是灑掃雜役,看到吳氏突然變成這不人不鬼的恐怖模樣哪個還不驚慌失措的往外跑去,就連季老族長也被自己夫人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抖若篩糠的身體甚至連逃跑的力氣都使不上來了...........
正巧這時候,那奉命留守成都的裴振風帶著巡邏騎兵從這回春堂門口過這,看到這回春堂裡面的夥計丟了魂兒一樣沒命的往外跑,還以為入了賊人,帶著身後的官軍提著刀就衝了進去。
三五名一身甲胄的綠營軍士跟著裴振風進到回春堂一看,一個個惡心的差點兒沒把苦膽給吐出來,
炕上躺著的兩個人都是鬥整著大眼,口中不斷的往外噴著黑血,倆人自己的臉上和脖頸上全都被黑血燒的露出了森森白骨,而旁邊的地上的吳氏則只剩下半張臉的趴在季老族長的身上,一樣汩汩往外噴出的黑血把老族長的肚子都蝕的沒了模樣,花白的腸子流了一地。
“封鎖回春堂!所有人不得進入!快!”
裴振風捂著鼻子阻隔著屋裡一股子腐敗的味道,握著胯刀開始指揮著身後的軍士將這堂裡的所有人往外驅趕著.........
一直到晚些時候,裴振風找來當地知縣把這四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全部運到了仵作房等候進一步查明死因再做處理之後,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其實這事兒在成都也不算是什麽大事兒,一個偏僻小山村的族長一家四口死於非命,是毒殺還是什麽怪病頂多就是早上在回春堂附近看到事情經過的一些百姓飯後談資罷了,畢竟這是當地官府的問題,
包括裴振風都沒覺得有什麽異樣,最多就是死相比較慘讓他晚飯都沒怎麽吃而已。
只是江如月從中卻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所以他打算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完之後,去當地的縣衙仵作房裡看個究竟,
然而
在他這個想法還沒付諸實施之前,災難就已經悄然而至...........
先是那些在回春堂外圍觀過的百姓,無一例外當夜全部都是跟死去的季老族長兩個兒子一樣的發熱狀況,可是每個人也都跟那個赤腳大夫一樣當做是傷寒發熱,
但是等他們第二天早晨感覺到異樣想去回春堂抓把藥的時候,才知道連那號稱神醫的鄭大夫自己都病倒了!
緊接著,早上騎著馬趕赴軍營的裴振風也是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身邊的幾個打算扶他起來的幾個軍士但凡不小心沾到他口中噴出黑血的,全都逃脫不了皮肉潰爛的的命運,
很快,整個成都全都籠罩在人心惶惶的怪病迷霧之中,家家戶戶沒有不頭疼腦熱的,只需短短的一夜時間,這些看似平常的傷寒熱第二天都會毫無例外的奪取病患的生命,而且迅速的傳染給家中其他的人。
由於這病病發太快,一時間竟讓去棺材鋪的人比去藥鋪的人還多,但是等他們到了棺材鋪才發現,連棺材匠都倒在一片黑血之中了。
時任代理布政使的吳文忠立刻采取緊急措施,全城所有病患屍體不得隨意處置、不得停放家中,一律集中焚燒。家家戶戶分發黑、白、黃三色小旗, 每家必須按照規定有病患著查白旗、暫無病患者插黃旗、已經家中絕戶了的插黑旗,
然後在城南設立養濟院,家中有病患者全部強製隔離入院。
當然了,再沒有應對湯藥的前提下,被隔離入院的人基本就是等死的了,前一天進去,第二天就拉出來燒掉了,
除了每天挨家挨戶的發些個無甚用處的石膏湯,再也束手無策了。
江如月這邊讓薑天浩以把總身份接過裴振風的兵權,除了留下少許兵馬給他用來封鎖城池和維系秩序之外,全部離城三十裡外躲避疫情,
可是這怪病卻並沒有因為成都的封鎖而被阻止,很快整個四川都籠罩在病魔的陰影之下了、
就連蜀王府裡也已經是病倒了一片,饒是高影疏從小錦衣玉食的身體素質還好些,其他的那些今天還能看得著的丫鬟,明天就都躺到養濟院裡去了,
高影疏也是毫無辦法,八百裡加急把成都的消息飛馬送給父王.........
崇正四十年十二月,四川大疫,家家有僵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悲愴哀鳴之聲似置身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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