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騙
西安柳家府宅裡面的家丁侍女們,從昨天開始就沒有清閑片刻,整府上上下下都在忙著打包收拾東西,林林總總的在府院裡碼了有幾大車之後,都還沒有一點結束的跡象,
盡管柳夫人吩咐了盡量全部兌換成銀票,但是這二公子去到了典當鋪才知道這幫子怕死的奸商早就人去樓空了,沒辦法,家中那無數銀兩細軟、什麽古董花瓶,一個全都吩咐下人好生保護著裝車,一並拉走。
前院裡倒是熱鬧,後宅之中卻是安靜的很,一個個綢布衣裙的小丫鬟捶手靜矗在廊間,就連走起路來都是粘手捏腳的加著小心,
因為他們心裡清楚,每到這個時候,那都是大夫人清修的時刻,任何人都不得喧嘩打擾。
柳夫人所為清修的地方,就是後宅最裡面的一處佛堂,
這佛堂是當年柳夫人誕下大公子的時候修的,那時柳夫人體質清瘦,生產之日又出了大紅,得虧的是當時陝西承宣布政使幾乎把整個西安城最好的婦科郎中都叫過來了,才勉強算是保住了柳夫人母子平安,
為此,柳老爺子除了重謝布政使之余,心裡還是念叨著上天有好生之德,因而聽柳夫人的話,重金修了這麽一座佛堂,每天到這半晌午的光景兒,柳夫人都是要在佛堂之中清修見禮的。
也有好事兒的人在茶余飯後嚼舌頭,說著柳老爺子與其供奉這一尊尊的滿天神佛,還不如把他的大女兒打尊金雕像放在佛堂之中,讓那柳夫人日日朝拜,
這話怎麽說呢,聽起來是挺揶揄人的,但說起來也不一定就不在理,
可不是麽?就拿現在來說,這大公子柳燦也不過就是個四品千總,當時他剛出生的時候,整個柳家最大的也就是他們老爺子做的那個什麽西安府府案編修了,屁大點兒的八品官兒,能讓封疆大吏布政使拉下臉來操心你府宅裡的事兒?
那還不是因為當時柳璿剛剛晉封妃位,正是深得聖寵的時候。
所以從這事兒就能看出來,柳老爺子雖然讀了一輩子書,頭上頂著個老舉人的名號,也不過是個糊塗蛋子,
倒是這柳夫人可是個八面玲瓏的心思,也不知道當時她是真的想感謝這四方佛祖,還是不願意讓她大女兒在老爺子心裡稱下更多分量。
說來這柳家的佛堂確實夠闊氣,三尊大佛像俱都是金漆鍍真身,一方紫檀木桌案之上供著一樽香煙嫋嫋的香爐,旁邊兩盞長長的落地明燈也俱是被粉上金漆,鏤空雕刻精湛至極,再配上吊頂的琉璃帆盞和那寫滿了梵語的錦緞綢幡,讓整個佛堂都顯得尊貴又奢華,
只不過,用金碧輝煌來形容這樣一座佛堂,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妥。
桌案的前面擺著三方灰布蒲團,為首的一個正跪著柳夫人,
她雙手合十,眼睛微閉,看起來很是虔誠的再向佛祖祈禱著什麽,而她身後垂手而立的,便是她的三兒子,也就是那日在正廳上談及舉家離城的時候,唯一惦念到他們家姐姐柳璿的那個老三。
“三兒,面對佛祖的時候,要恭敬,只要心中所想之事,統統虔誠地告訴佛祖,佛祖都會答應你的。”
柳夫人閉著眼,聲音悠悠揚揚的往後飄去,飄進她三兒子的耳朵裡,三兒子應了一聲是,也像他娘一樣,跪在了稍後面的一個蒲團上,雙手合十,呢喃祈禱道:“希望我們全家平安,希望姐姐也能夠平安,希望我們一家都能夠團聚。”
柳夫人聽到身後很是前程地祈求詞,淡淡的出了一口氣,有些語重心長地說道:“三兒啊,娘知道你是你們幾個弟兄裡心腸最好的,做起事來也是恭敬勤懇。不過,娘也得告訴你,人,為什麽要長兩隻眼睛,一隻呢,是讓你看到這個世界,另一隻呢,是讓你看清這個世界,只有看清這個世界,你才能讓自己的路越走越寬,如果你打一開始就往這相反的方向去,越勤懇努力,不過是在深淵裡走的越深罷了,明白麽?”
“是,娘。”
老三顯得很是恭敬的朝著柳夫人躬了躬身,
柳夫人則頭也沒回的向著後面擺了擺手,“好了,你去外面幫幫忙吧,讓娘自己待會兒。”
“是,娘。”
老三很是聽話順從的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的灰土,朝著他娘一頷首,後退出了佛堂而去。
聽著兒子離開的腳步,柳夫人的嘴中又是輕輕的出了一口氣,
“唉,佛祖啊,我這三個兒子,大兒子剛愎自用,二兒子浪蕩廝混不知進取,三兒子雖然善良忠孝,但是又過於木訥了些,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他們三個都能夠齊心協力,守住柳家的這份家業啊,請佛祖指點。”
說著,柳夫人一如剛才老三對自己一樣,恭恭敬敬的朝著頭上的佛祖拜了下去。
只是,這佛祖沒出聲,後面二公子的喊聲倒是及時的傳了進來,
“娘!娘!你們給我讓開!”
一邊喊著,一邊不顧那兩旁侍女的阻攔,“咣當”一把就把佛堂的紙窗門給推開了。
“我以前是沒有跟你說過,佛堂之中不要喧嘩嗎?你是聽不懂為娘的話嗎?!”
柳夫人的聲音雖然語速還是慢悠悠的,但是個中嚴厲之意,讓二公子嚇得打了個冷顫,怔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進是退,
“我......我,娘。”
“唉,說吧,什麽事兒。”
二公子看他娘開口,忙朝著外宅一指,欣喜道:“娘,大哥回來了!”
柳夫人緩緩地睜開眼睛,
“好。”
說完這個好字之後,又深深的朝著佛像拜了一拜,然後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從蒲團上面站了起來,看著她二兒子道:“外面都已經收拾妥當了嗎?”
二公子點點頭,“放心吧娘,都已經收拾好了,咱們現在就可以啟程。”
這娘倆從後宅的佛堂轉到前院的時候,一身甲胄的柳燦已經指揮著著十幾個兵丁拉著府院中的幾輛大車往外而去,看到柳夫人過來,方才又轉回身迎了上去,“娘,潼關鄒總兵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咱們只要出了西安城走不了多久,就能進關,進了潼關就算是安穩了。”
柳夫人笑著輕輕拍了拍他兒子的肩甲,“總算還有個讓我省些心思的。你父親的病勢越來越沉了,你多帶幾個人,保護著你父親的車駕,其他的人趕著這些車,盡快過關吧。”
“知道了,娘。”
柳燦從軍中帶回來的這是幾個兵士,對於一路上敢於覬覦這幾大車財產的蟊賊流民來說,無疑是個最大的威懾,至少在動歪腦筋之前,要想想你自己手裡的木頭棍子,碰不碰的過他們手裡的長槍鋼刀,
所以按照他的意思,一路護送之下,順利到達西安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只是,極為出乎他意料的是,安逸帶著陝地的大軍直接橫插了一杠子,剛一出城,就給他來了個意想不到,
前面大軍設卡,封路!
“前面是哪路的兵馬?”
本來就不寬的出城道路,被大軍設卡這麽一攔,更顯得擁擠不堪,逼得柳府的馬車隊,也不得不停了下來,急的柳燦高坐在馬上不停地往前瞭望著,然後低頭問那剛前去探路剛返回來的親兵,
親兵也是一頭霧水,那西北夏軍裝束都是一個樣,又不是長江水師,哪裡分得清誰是誰的人?看那幾個軍士五大三粗的樣子,難不成還上去問人家是哪部分的?非得讓當奸細抓了去不可。
“屬下不知,這兒距離潼關近,有可能是潼關派出來的人馬。”
柳燦跟潼關守將鄒總兵是不認識的,只是通過鄭遠聯系的,所以他也不知道潼關裡是不是真的派人出來了,還是說是蘭州城撤下來的西北兵馬,
但是不管怎麽說,看來他們這兒好像是不太好過去了。
“後面的快點快點!都跟上!”
很快,周圍那幾個挎著腰刀的騎兵,就注意到了他們這極為顯眼兒的一隊大車,打著馬穿過擁擠的城門洞,趕到柳燦的馬前,用刀一指喝問道:“你們這是哪個府裡的?”
常在軍中行走的柳燦知道,這軍中的官兒啊不論大小,得看地方,該是誰的地盤兒,就得給別人擺個好態度,
他微微笑著朝倆騎兵拱了拱手道:“二位有禮,在下是長江水師千總柳燦,正帶著柳府家眷準備出城,不知道前面因何緣故設卡阻攔?”
左邊的那個騎兵沒有答話,上下的打量了一番,然後轉頭朝著右邊的那個低語了幾句,右邊那個隨即冷笑了兩聲,答道:“原來你們就是柳家的人,我們殿下等你們等很久了,給我拿了!”
他這一聲令下,周圍本來正在盤查的軍士全部都圍了過來,從那城門邊而竄出來三五十個弓弩手,對著他們的車隊拉了個月滿弓弦,森森的寒光直愣愣地對著柳燦,
柳燦這才看明白,這哨卡擺明了就是在等著自己這一家子的。
不過怎麽說大小也是個四品千總,讓人這麽拿箭指著,自然也是怒火中燒,“鏘”的一下也把腰間的佩劍拔了出來,帶著周圍的十來個兵士一起劍拔弩張的圍在了車隊周圍,
“你們是誰的人馬?怎敢無緣無故隨便拿人!”
“誰告訴你,我們是隨便拿人了?”
在這兩邊針尖兒對麥芒的時候,遠處的街巷之中,騎出一個錦衣白袍的男子,胯下一匹棗紅色駿馬,慢悠悠的踱步到了那兩個騎兵前面,然後朝著柳燦看了一眼,搭聲問道:“怎麽回事?”
剛才那倆囂張的不可一世的騎兵趕緊收起了腰刀,翻身下馬朝著那男子躬身拱手稟道:“大人,此人親口承認,這車隊便是柳府的車隊!他便是柳家大公子柳燦!”
看著打扮也知道此人便是安逸了,只不過那柳燦是沒見過安逸的,還以為是這支人馬的將領,便耐著心中的火氣,客氣的拱了拱手問道:“不知道將軍大人何故再次設卡,攔下我家車駕,如果柳燦沒記錯,我和大人好像是素未謀面過吧?”
“柳將軍,在下無名小卒,你與我謀面不謀面的能有什麽打緊?”
安逸笑盈盈的臉色陡然一下變得凌厲了起來,轉而厲聲道:“打緊的是,你們柳家犯上作亂,意圖謀反!”
“什麽?!”
謀反這個大帽子,可是隨便帶不的的,擱在那兒這都是掉腦袋的事兒,
柳燦自然心裡有數,哪還跟安逸再去辯駁,換上一臉怒色道:“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們柳家上上下下皆是國之良臣,忠心無二,倒是你這位將軍,到現在也未敢通報姓名,怕不是誰派來的奸細,故意來誅殺我朝將官的吧!”
安逸聽完冷笑了一聲道:“呵,還挺嘴硬!我且問你,原惠妃柳璿是不是你姐,是不是你柳府的人?”
柳燦聽完這話也是為之一愣,還沒等他想好怎麽接話的時候,安逸早已經高高地揚起雙手,朝著北邊做了個拱手狀,然後朗聲道:“奉皇后娘娘懿旨,惠妃柳璿犯上作亂,剝去惠妃服製,涉案一乾人等全部捉拿,你是惠妃的親眷,焉能不是同黨?給我統統拿下!”
“大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