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王爺
肅水川南岸
龍門渡
西北的夜空像是一個濃得化不開的夢境,連原本點點的繁星都隱沒了起來,似乎是要和墨色的烏雲配合著,隱藏黑暗中的秘密。
南岸這邊的渡口是由成都右衛把手,衛指揮使顧晨夕在夜幕降臨時象征性的在渡口前面晃了一圈之後,便準備躲進中軍大帳裡去,畢竟這西北的夜風蕭瑟,還是營帳裡暖和。
顧晨夕這樣想著,只是剛要回頭就看到一個黑影晃到了面前,他下意識的朝著腰間的胯刀摸去,
“誰!”
那黑影仿佛沒什麽敵意,慢慢的從黑夜中露出臉來,
“指揮使,是我,六子。”
顧晨夕看到那來人是何六,才又把已經拔出鞘的鋼刀塞了回去,皺著眉頭不悅的嗔他道:“人嚇人,嚇死人!你大晚上不在營帳裡呆著,往這岸邊瞎跑什麽?”
何六卻笑著答道:“指揮使大人,六子這不是在等你嘛。”
顧晨夕一腦袋納悶兒,心說你等我幹什麽?便開口問他道:
“你是找我有事兒?”
“指揮使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顧晨夕看他一臉的神秘相,便半信半疑的朝著大帳的方向一指,“走,去我大帳裡說吧。”
沒想到何六一把拉住了他的衣甲,朝著岸邊的那個小林子裡一努嘴,“大人,營中人多眼雜,我在那邊給大人什麽都備上了,咱們那邊兒說去。”
說著,便拉著顧晨夕一頭往那林子裡扎去。
岸邊的這林子不大,林子裡面有一個尼姑庵,綠牆紅瓦的還像模像樣的,就是因為西北的戰事一起,這裡面的這些尼姑們也都不再侍奉佛祖,收拾細軟逃命去了。
看起來何六是早有準備的,在這尼姑庵的小廟堂裡面點起著一縷篝火,旁邊還放著兩個酒葫蘆,
何六把顧晨夕帶進堂裡來,然後厚厚的土黃色蒲團往地上一丟,“大人請坐!”
顧晨夕一眼就瞟見了那倆酒葫蘆,他俯下身子一屁股坐在了蒲團上,手一伸,就把那其中的一個酒葫蘆攬了過來,
一入手沒想到這酒葫蘆還是溫的,他打開葫蘆蓋兒用鼻子嗅了嗅,頓時一股辛辣醒神的氣息撲面而來,細細聞過,裡面還帶著些糧食的清香。
何六坐在他的對面,笑著道:“這兩葫蘆都是我特地給二叔準備的燒刀子,您的最愛,慢慢享受。”
說著他把另外一壺也遞到了顧晨夕的面前。
顧晨夕冷著眼睛看了看一臉笑意的何六,把手裡拿著的酒葫蘆蓋兒又塞了回去,放在的自己的面前,疑聲道:“無功不受祿,你先說事兒吧,我怕喝了你這壺酒,把命都搭進去。”
“二叔說哪兒的話,那六子就直說了,二叔您在這衛指揮使的位子上待了多久了?”
顧晨夕想了想,答道:“崇正三十三年升任的的衛指揮使,粗粗算下來有七年了。”
然後何六接著問道:“那我想問二叔,你打算在這衛指揮使的位子上再呆多少年?”
顧晨夕聽得他這話,臉色就耷拉了下來,顯得有些不悅道:“你這是在調笑我嗎?”
何六卻好像沒有意識到他的表情一樣,仍舊自顧自的接著說道:“您在這衛指揮使任上苦熬了七八年,想的不就是那遊擊將軍的位置?可結果如何?不還是讓那安逸一屁股坐到了你的頭上?你歷經行伍十多年的老將軍讓這團練使出身的毛頭小子指著鼻頭罵,您敢有個不字嗎?你不還是老老實實的跑到這兒野地裡來吹夜風?而他安逸呢?我聽說他在成都娶的那個小妾跑來找他了,說不定啊,人家正在窩在小妾的懷裡哩!”
顧晨夕本來就對安逸上次對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態度耿耿於懷,被這何六一說,更是惱怒,他“謔”的一下站起身來,朝著何六怒罵道:“老子沒工夫聽你在這裡說這些屁話,你要是閑的沒有事情做就去給老子巡夜!”
說完,他轉身就要邁出這堂門去。
何六看他起身要走也是不慌不忙,朝著他的背影幽幽的說道:“顧大人今天要是走出這個門,可就要一輩子被人家踩在腳底下了。”
顧晨夕怎麽能沒想過翻身,誰能甘心自己熬了七八年然後上頭空降了個頂頭上司騎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緩緩的轉過身,臉上卻仍然還帶著剛才的余怒,故作不解其意的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何六當然知道自己剛才的一句話說道了二叔的心坎兒裡,他抬起頭朝著顧晨夕笑了笑,向著對面的蒲團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叔且聽侄子給你慢慢道來。”
顧晨夕看了看何六,一臉鐵青的又坐回到了那蒲團上,
“二叔可知道為何如此?”
其實顧晨夕何嘗不明白原因,只是一想到這兒心裡就堵得慌,他拿過面前的酒葫蘆擰開蓋子,噸噸噸的往嘴裡猛灌了一口,然後用衣袖一抹這嘴角不滿道:“你又不是沒聽說,那安逸跟老蜀王千金的關系,眼看著就要做蜀王女婿的人,老子拿什麽和他掙!”
“啪!”
何六重重的一錘手,誇讚道:“二叔通透!歸根結底不就是上頭沒有人嘛!憑著二叔的本事,只要能有人在上面拉一把,別說是這遊擊將軍,就是總兵您都有的做啊!”
“怎麽、你有路子?”
顧晨夕脫口而出,不過他轉念一想,這何六自己還是個百戶呢,一個小小的百戶能認識什麽比肩蜀王的大人物?
隨即又有些不屑的道:“不知道何百戶認識的是哪位大人物,能大的過蜀王?”
何六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不信自己,遂起身湊上前去,攏起手掌在顧晨夕的耳邊念叨了個人名,
顧晨夕聽到這人名臉上馬上就抹過一絲驚詫,不過卻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疑何六道:“王爺乃是天潢貴胄,你個小小的百戶是如何認識的?”
“二叔可還記得原來何季家裡的那個外甥女兒?”
顧晨夕皺著眉頭仔細的想了想,“記起來了,就是那個我們之前在成都見過的是姓柳的?”
“二叔糊塗,人家姓劉。”
“對對對,那個劉氏,我聽說她後來是嫁給了一個貴胄人家的公子當了妾室,然後何季表姐他們一家都遷到王京裡去了。”
何六挑著嘴角朝他神秘的一笑,問道:“一晃十多年過去了,何季的那個外甥女兒也都有了兒女,那二叔可知道她外甥女的女兒現在在哪?”
顧晨夕搖了搖頭,這他上哪兒知道去,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她的女子就是那王爺家裡最受寵的妾室!”
顧晨夕細細的想來方才恍然道:“怪不得呢,我說你怎麽能認識這種人,原來是何季跟王爺有關系。”
自己說完之後卻又有些不以為然:“那又怎麽了,就算都是王爺,也是蜀王的晚輩,他手還能伸到這四川來麽?而且他認識的是何季,又不是我顧晨夕,要發達也是他何季發達,跟我什麽乾系!”
“何季老了,膽小怕事,王爺早就看他不慣了,已經多次派身邊兒的近侍讓我找您,指名道姓想要讓您來幫他做事呢!”
何六盡力壓低了聲音衝他道:“二叔,豈知今日王不是明日皇?咱們都是些下面的苦哈哈,現在不趕著上船,等到大旗展起來了,那還能輪得到我們?”
顧晨夕聽到這兒不免還是有些心動的,半信半疑的問何六:“那王爺需要我做些什麽?”
何六又一次湊到他的耳邊,窸窸窣窣的低語著,
不過這次顧晨夕聽完可就不是驚訝了,簡直就是驚恐,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何六,“這這這........這裡通外國,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啊!”
“二叔!”
何六一把扯過顧晨夕的衣袖,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我的二叔!您這七八年的衛指揮使還沒做夠嗎?您還想讓別人對你頤指氣使的一輩子嗎?富貴險中求!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什麽時候能輪得到我們?現在機會就擺在眼前,您要是不肯乾,那您就活該一輩子窩在成都的衛所裡!”
顧晨夕盡管在盡力的保持鎮定,但是發白的嘴唇確實忍不住的顫抖著,他抬起袖袍沾著頭上一股股的冷汗,現在的他感覺就像是一杆秤,秤的左邊是那潑天的富貴,而秤的右邊卻又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何六看到顧晨夕還是猶猶豫豫的不敢下決心,添油加醋道:“到時候新皇登基,你我叔侄二人就都是從龍之臣,就是到那王京裡開門立府也不是難事兒!總好過咱們現在這樣,西北一旦有事,第一個就要把我們從四川調出來,這戰場上刀劍無眼,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了,與其這樣死倒還不如用這條命搏一把,贏了那可就是幾輩子的富貴榮華啊!”
顧晨夕明顯就感覺到心底裡這一杆秤左邊的那些金銀富貴像是一個個赤身裸體千嬌百媚的女子,伸出他們的藕臂纖手,使出與妙曼身姿渾然不符的巨大力氣把他一點點的往那邊拉著,任憑那天平右邊萬丈深淵呈現出如何的恐怖,都已經成為了腦後之事,視而不見了。
“那.......何季那邊兒怎麽辦?”
何六見他這樣問, 便知他心裡已經是答應了幾分,忙寬慰道:“二叔放心,我已經跟王府派來的人搭上線了,何季的事兒我來搞定,您這邊只要跟往常一樣該幹什麽幹什麽就行,到時候王府那邊有信兒我就告訴您。”
說完他拎起那酒葫蘆,擰開蓋兒就跟顧晨夕手裡的拿著的那個葫蘆碰了碰,眉開眼笑道:“二叔!到時候咱們可就再也不用受這份兒洋罪了,要多少銀子就有多少銀子,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過那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
顧晨夕一咬牙,把那一葫蘆的燒刀子咕嘟咕嘟全都灌到了嘴裡,似乎是給自己壯膽一樣,
“你說得對!富貴險中求!媽的這種看別人臉色的日子老子算是過夠了!”
他將燒刀子一滴不剩的倒進嘴裡之後,才把那空空如也的酒葫蘆隨手一丟,站起身來說道:“行!這出來的時間不短了,怕萬一營中有事別人找不到我,我先回去了,王府那邊有信兒的話就告訴我。”
“好!二叔先走,我待會兒再出去,免得讓有心人看見,平添懷疑。”
顧晨夕朝著他一點頭,便兩步並做三步的急匆匆朝著大營走去,身後的何六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濃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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