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森地區位於帝國東部邊陲，貧瘠的土地與綿延的山脈使這裡的居民很難以耕種為生，主要靠著開采山脈南麓的礦藏與外界進行貿易。

　　麓谷郡大公塞內斯是治理此地的領主，作為一名固執的王黨，他認為永恆之火教會已經逐漸遺忘了王權政治勢力的分界，因此堅持拒絕教士與祭司進駐他的領地傳教。

　　當然，也有聲音稱公爵是不滿教會人士指責其領屬地內的法令過分壓榨勞工和童工。塞內斯對此嗤之以鼻，辯稱自己又沒有強迫領民去挖礦，哪裡來的壓榨。

　　不管公爵的想法究竟如何，這一舉動在王黨的推波助瀾之下，成功在帝國境內造就了唯一一座沒有燃起永恆之火的城市――

　　著名的邪惡者們聚集的混亂之地，摩厄城。

　　這裡的貧民區是破爛汙穢的代名詞，街道坑窪不堪，滿地都是糞便與塵土組成的爛泥漿，以及常年漂著穢物與殘缺肢體的肮髒水溝。

　　走在這裡，總能嗅到空氣中異常沉重的血腥味。

　　繃緊著神經維持治安的騎士們沉重板甲踏在地面濺起汙泥，喧囂、低矮、陰暗的破瓦屋酒吧中從不提供好酒，隻有肮髒的酒杯、周遭不懷好意的眼神，與老板傭兵們滿口的大黃牙。

　　至於監獄，當然也得符合摩厄城的風格。

　　因為高得過分的犯罪率，摩厄城的犯人從來隻分兩種:已經吊死了的，還有等待被吊死的。

　　這兩種犯人比例的多寡主要取決於索爾森礦區的豐歉，如果礦物產出並不符合親王大人的理想，那麽來年被吊死的犯人就不那樣多，他們會在監牢裡被組織起來處理從臨山河道運下來的大塊原礦或直接下礦井。

　　小孩和老人是特例，仁慈的公爵不忍看到孩子吊死在絞架上的慘狀，老人的話反正也沒幾天可活。至於他們在監牢裡過得怎樣?那誰知道，反正不死在外面影響親王的聲譽就行了。

　　所以當營養不良的小男孩歐文向林恩透露，薩維埃已經在這座監牢裡生活了近二十年，也無怪乎年輕人會感到吃驚了。要知道摩厄城監獄內囚犯的平均壽命可不超過四個月，這個數字是被有意控制的，貧瘠的土地上養不起太多犯人。

　　順便一提，薩維埃是那位神經質的男人的名字。

　　“我是大概六個月前進來的，弗格斯半個月。”似乎額外的一碗牢飯讓男孩有了精力，變得格外健談。

　　弗格斯，那個重度脫水的老頭，也是林恩的任務目標，他得從這個人口中問出來“原初火種”的消息，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然而年輕人用余光瞥了一眼昏睡中的老人，倒是不禁擔心這人在自己設法問出情報前就死掉了怎麽辦。

　　他佯裝隨意地向歐文詢問過弗格斯的狀況，每當這時，歐文總會變得緊張，讓他不禁在心底覺得好笑，這個沒什麽心機的男孩在他眼中實在好猜得過分。

　　少年正嚼著林恩拿出來的半塊巧克力棒，從小連甜味都嘗不到的他發誓這簡直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一口下去，甘甜與一點點醇澀同時在口中化開，然後味蕾上便久久停留著濃厚的香甜，美味到讓他直冒眼淚。

　　半支巧克力棒打消了一個十一歲男孩所有的警惕心，他朝林恩靠近上半個身子，壓低了聲音道:“聽說薩維埃以前是位貴族呢。”

　　但這低微的聲音仍被他議論的對象聽見了。

　　薩維埃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閉嘴，小子。”

　　歐文嚇得哆嗦。

　　林恩倒是聳聳肩膀，貴族如何淪落到獄中囚徒肯定是個漫長的故事，但他可沒什麽興趣，隻是解釋了薩維埃為何能在摩厄城的監獄裡活那麽久，也許是把他丟進牢獄的人不想讓他死。

　　可以肯定的是，薩維埃絕對神志清醒，而且警惕性很強。盡管在這樣糟糕的活地獄裡生活二十年不瘋才是怪異之處，但一個瘋子可不會用那樣冷靜的目光審視別人。

　　而拿出來的半截巧克力棒似乎也引起了這個男人的疑心，不過林恩也有補救措施。當他說自己是藏在“監獄錢包”裡帶進來的，薩維埃臉色微變，卻也不再懷疑，隻是似乎不忍再看歐文美滋滋的啃巧克力。

　　“林恩先生，明天很早就得起來服苦役，早點睡吧。”少年用力吞著口水，努力回味巧克力的味道，嘿嘿笑道，“明天收工後你可以向獄卒去要一張草席，那家夥不好說話，總想給新進來的人立個威，但我懂門道。”

　　林恩點點頭，笑而不語。

　　他靠牆裹緊了老舊但足夠結實溫暖的獵裝，看其他人都陷入沉默，便也閉上眼睛靜靜梳理今天所觀察到的信息。

　　首先，歐文和薩維埃之間的關系比表面上好得多。

　　他們在分配少得可憐的食物時表現得非常默契，即便餓到營養不良，歐文也沒有對把兩碗牢飯給薩維埃表現出絲毫異議。

　　男孩身上沒有被暴力威脅留下的痕跡，說明是出於自願。這一契約很可能已經保持了很久，那副水腫的樣子可不是一時半刻能餓出來的。

　　老頭弗格斯的嚴重缺水很可能是被故意控制，他們兩人似乎有意讓這個可憐的老人長期處於缺水帶來的不清醒狀態。反過來想很容易得出結論，清醒時的弗格斯對他們不利。

　　很明顯，這倆牢裡的犯人正在長期謀劃一件不希望新入獄囚犯知道的事情――這個“新”包括入獄半個月的弗格斯。

　　還能有什麽，八成是越獄唄，剩下的可能性是薩維埃是個喜歡屁股的戀童癖。

　　林恩在心底冷笑，心說倒是讓自己趕了個巧。

　　估計挖出來的地道就藏在牢房最深處薩維埃的草席下，那裡黑的要命，要不是他有昏暗視覺也根本看不清。

　　地道應該將近完成，由在監獄裡生活了二十年的薩維埃一點點挖出來，多出來的泥土就藏在衣服或褲子裡，每天服苦役的時候趁機倒在礦場。

　　歐文入獄的時候地道估計仍剩最後一部分，可也不是一時半刻挖得完，於是薩維埃選擇與他合作，一個十一歲的男孩很好收買也很好控制。

　　牢飯也多出來一點給挖地道體力消耗更多的薩維埃，這很合理。

　　而半個月前入獄的弗格斯就沒這麽幸運了，沒有必要在地道快要完成的時候把信息多暴露給一個人徒增風險。

　　年輕人猜測歐文和薩維埃兩人，應該長期隻提供給弗格斯不至於渴死的最低分量水，等他乾渴虛弱到神志不清、話也說不出才繼續開工。

　　整個過程中暴力和恐嚇估計不少，不然老頭身上乾結的血漬也不會那麽多。

　　據他所知，摩厄城的監牢裡，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和遲暮的老人是不用服苦役的，當然，這個范圍實際上是由獄卒決定。歐文一直看似在照顧弗格斯， 其實卻是監視。

　　這倆人能對一個老人做出這種事，被關進牢獄還真是不冤。

　　年輕人覺得自己得稍微留意些，這倆人也有很大可能對他下黑手。他們應該不願殺人招來獄卒的注意，但殺人以外，可也有不少辦法讓一個人閉嘴。

　　林恩自覺不是個高尚到能向他們問責的人，察覺到歐文和薩維埃的意圖後，隻是考慮改變自己原來的計劃，利用這條地道把弗格斯搬出監獄外再說。

　　他原本打算偽裝成弗格斯所屬組織的成員，設法將其從牢獄裡救出，再找機會套問“原初火種”的情報。

　　這方法很土，如何騙取弗格斯的信任是難以解決的難題，但短短三天，實在沒時間給他從長計議了，隻好如此碰碰運氣。

　　地道的出現使這個淺陋計劃的成功率上升了一些，卻沒有本質區別。

　　現在林恩兜裡就揣著一把牢門的鑰匙，就算沒有地道這個插曲，不過另找個機會展示一下自己勉強說得過去的偷竊技術，然後“恰巧”從獄卒那偷來鑰匙罷了。

　　本來打算至少再過個兩天沉澱一下，但看到弗格斯現在的情況，年輕人實在是怕他就這麽死在牢裡，於是隻能希望薩維埃的地道已經挖好能派上用場，不然還得靠他展現自己拙劣的扒技。

　　不過，不論哪套計劃，都是至少明晚才會采取的行動。

　　現在夜深人靜，睡覺卻顯得有些早，他不打算浪費時間，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盡快搞明白――

　　究竟怎樣才能打開那個該死的物品欄，裡面可放了一把霰彈槍和三枚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