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希特爾無動於衷,白色的海嘯從他背後撲來,眨眼間就把他完全淹沒。
那道離奇的浪潮越過發色斑白的劍聖,席卷至薇洛的身前。
面對如山衝來的巨浪,女孩在這時產生了一種非常奇怪的錯覺,她覺得自己仿佛像是一隻被卷入卷軸的螞蟻,是那樣無力。
即便是她,也無力遏製這股魔性波潮的行進。她知道已經錯失了從這海浪之下逃離的唯一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吞噬,被肆意傾軋。
所以當漣漪掃過腳下之時,薇洛忍不住閉上了眼,就像個畏懼風暴與浪濤的普通少女那樣,而不是什麽被冠以惡龍之名的怪物。
但這柔弱隻存在極短的一瞬間,她很快就平靜地睜開眼,看到一片天地傾覆的世界——
被白浪湮沒的空間內並不是凝固的,雨絲仍在飄落,但卻是由下向上。
這是個截然相反的世界。
無數條雨線垂落,從無垠的大地,從圈圈泛著波紋的河水,倒著落向漆黑雲幕,仿佛是段被倒放的影片。
湍急的河水倒流,燒焦的余燼倒著飄回枯枝,一陣向東的山風吹過,火海張狂飄舞,樹木枝葉卻向西搖曳擺動。
甚至溫度也是反的。
她看到山火不再蔓延,被火焰舔舐的樹乾沒有燃燒,卻凝結薄薄一層寒白的冰痕。鮮綠色葉片上堆積粒粒霜花,濃白色的霜與冰塗滿了籠罩於火海的黑松林,火光之下銀芒閃爍。
水霧成為冰霧,白茫茫在眼前彌漫,佔據了整片視野。
雨絲被火焰凍成冰絲,仲夏夜的山風變作寒風,一陣陣寒意襲身,空氣從山火炙烤的灼熱,一下子直墜到難以忍受的酷寒,仿佛北地萬年飄雪的冰川般刺骨。
嚴寒可以比烈焰還要燙人,但對於身處這片古怪世界中的兩人而言,極端溫度也不能帶來多少影響。
銀發紅瞳的女孩想要開口,卻把嘴閉得更嚴了。
如果身體的所有動作都截然相反,那麽甚至連唇齒開合,像平時那樣說出一句話再簡單不過的話都顯得萬分困難。
還好自己不用呼吸。她這樣想到。
“神力?”薇洛沒花多少時間便適應了這詭異的規則,向前方不遠處矗立在冰雨之中的劍聖發問。
這樣歪曲世間規則法理的壯舉,除了神祗的力量再無他法。
“原真實與法理之神,後來的詭辯聖者,埃摩的眼球。”利希特爾拍掉肩膀上的冰屑,說,“即便是聖者遺物上殘余的神力,都能創造如此奇觀,神明的偉力可真叫人向往。”
“可惜現在沒人能見識到完整的神祗有多強大,祂們早就死光了。”他微微歎息,話語動作相當流暢自然,看起來根本沒受到相反規則的影響。
“處於埃摩眼球注視下的空間,會被囚禁至完全顛倒的鏡像世界之中。如果祂的視線不受到外界影響而轉移,被囚禁至鏡像中的人是幾乎無法掙脫這個世界的。”利希特爾頗為紳士地做著解說,似乎有意等待對方適應這個世界顛倒的規則。
“任何人都不行?”薇洛挑了挑秀美的眉毛。
發色斑白的大叔想了想,然後說:“八頁其一,斷絕的一頁,逐放者尤斯圖斯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研究了大概五年,才從這裡出去。”
八頁法師,拉邁肯奧法評議會給予八個奧法學派最傑出的八位法師的終身製榮譽稱號,因各自保管源法卷冊的八分之一而得名。
原智慧與魔法之神,
墮凡後的狡術聖者逝去前,曾撕碎魔網,詛咒再無一人可掌控奧法的真理。那時拜倫維斯黑白塔的八位學派首席帶領七十四位高階法師,將魔網的碎片鑄造為源法卷冊,八首席各分其一。 有了八頁的存在,魔網雖然崩塌,卻勉強維系住從四大元素位面汲取法術原力的渠道,不然如今拜倫維斯的法師數量起碼要銳減至百分之一。
因此源法卷冊的八頁各自相當於魔網的八分之一,掌握其中一頁,即能擁有近神的偉力。最簡單粗暴的用法,便是可以相對無限地施展對應學派六階以下的法術,並且將六階及以上階位的法術每日釋放次數至少翻兩倍。
斷絕的一頁代表防護學派,可以錨定空間的次元錨便是這個學派的法術。
如果連持有斷絕一頁的尤斯圖斯都要花五年才能掙破這片空間,那麽薇洛覺得自己大概是不要考慮怎麽逃脫了。
女孩把所有心思都投入到練習上,她花了不少的時間,才適應了這種向前邁左腳卻向後撤了右腳的詭怪規則。
不過只要適應了第一步,後面便可循跡而行,所以她的動作越來越熟絡,逐漸變得同正常情況下別無二致。
“久等了。”薇洛面無表情地朝利希爾特點了點頭。
“現在就可以了嗎?我不介意再等會。”落魄的劍聖提醒道,“這個世界顛倒的可不僅僅是身體動作,甚至連血液的流向,氣體的壓力,還有法術原力也是一樣。”
“尋常人別說施法或是施展劍技,僅僅站立在這片鏡像空間,身體便會因為紊亂的規則而暴斃。”他說出了真正恐怖的地方。
要是林恩聽到這話,估計得為這兩人的身體強度所震驚。
如果連體內細胞物質交換的方向也會顛倒,人又怎能存活。這種情況下還能行動自如,恐怕早已是非人的存在,早已超越了自然。
霜雪落在女孩白皙的面龐,卻並未融化。
薇洛沒有應答,大股鮮血仿佛存在意識那樣從手腕處流淌,她握住這灘流動的血,手上形成一把完全由血構造的劍。
劍的光澤殷紅, 共長三呎八吋,寬約兩指,熾熱而刺目,在冷空氣中蒸汽朦朦。
“你會用劍?”利希特爾精神萎靡的雙眼中首次亮起狂熱的光芒。
“好。”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仿佛準備噬咬餌食的野獸,“非常好。”
斑白的頭髮在寒風中散亂,利希特爾將雙手搭在左右被汗漬深了顏色的纏布劍柄,褪去頹唐的外表,流露在外的氣質陡然劇變。
他驟然變得殺意凜然,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天地為之噤聲。
兩把長刃出鞘,劍聖佩戴的並不是怎樣出眾的寶劍,不過是劣鐵粗鍛,又因長期使用而布滿缺口的兩把破劍。
但迫人的氣勢由劍鋒肆虐,刺破雨幕,仿佛一道颶風席卷,白茫茫的冰霧被瞬間掃空,漫山火海霎時熄滅,山谷中一片寂靜。
雙方對峙而立,同時像對方行一劍禮。
薇洛面色平靜,精致的眉宇間有幾分微妙複雜的情緒,但最後不過輕輕一歎。
利希特爾則將劍柄捏得越來越用力,最後不禁激動地略微顫抖起來。
“開始吧?”他迫不及待,笑容森然。
一步跨前,進入最快的架勢技‘神速體’,三個流派最頂級的劍技同時發動。
鋼魂流--時間靜止。
白鴉流--軍神衝鋒。
鐵心流--完美打擊。
雨滴在他的殘像面前如若靜止,一道狂風湧流在地面上犁出深深的刻痕,大地竭盡粉碎,碎裂的石塊又瞬間化為齏粉。
薇洛在停止的時間中來不及反應。
她被斬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