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斑白的頭髮在寒風中雜亂飛揚,利希特爾呼出蒸騰的雪白水汽,略顯疲憊地喘息。
那身本就破舊的白袍有好幾處都碎成了布條,露出滿是傷痕創口的皮膚,他黯淡的灰色眼瞳緊緊鎖定在不遠處的女孩身上,深藏眼底的神色殺意凜然。
業火爆裂將整片山谷都焚燒殆盡,岩石熔化,大地迸裂,以兩人為中心凹陷下去一個直徑幾百碼的巨坑,熾亮的岩漿在地面縫隙間流淌。
極致的武技曾一度突破了神力的規則,爆發出劇烈的高溫。
但這時間短暫,沒過多久空氣中的溫度便再次被顛倒,酷熱又成了酷寒,並且比之前更加冰冷,吐氣凝冰。
利希特爾的兩柄陳舊長劍皆毀,都在與那柄血劍交擊的過程中莫名化作飛灰。現在握在劍聖手裡的,只是兩根從更遠處拾來的,被燒成焦炭,又落滿白霜的枯枝。
但這兩根枯枝在他手上依舊鋒芒畢露,甚至遠勝凡世精鋼鑄造的寶劍,世上沒有別的東西比這更加銳利。
隻輕輕一揮,就可帶動凌厲似刀的風暴,將堅實的大地切開一道又長又深的傷痕,一哩半外那座高大的懸崖便是如此被削成平地。
他捏緊枯枝,身形化為肉眼無法捕捉的殘像,瞬間連出兩劍。
兩道劍光彼此交錯,在空氣中綻出森寒奪目的冷芒,仿佛兩道將空間分隔的白線。
傷痕累累的大地上又被刻下無數道劍痕,女孩及腰的銀發連同她的身影一起,忽然斷成了三截。
第二十七次。
利希特爾緩緩轉過身,微微眯起雙眼,果然又看到那銀發紅瞳的少女完好無損地靜靜站立,一襲紫羅蘭色的長裙被寒風吹得像瑟縮的花朵般搖曳。
他將罪血之龍斬殺了二十七次。
可別說這是什麽幻術的詭計。就算朧光的一頁,幻術學派首席施展的幻術也能被這位傳奇劍聖輕易洞悉識破。
更不是幽靈那樣物理攻擊無法傷害的虛體。他的劍並非等閑,在將傳古武器‘天心’舍棄之後,利希特爾握入雙手的任何東西,都等同於鋒利無比的神兵利器,遠勝高等附魔武器。
至於因為超速再生,或是巫妖命匣之類的理由而難以消滅,更是無稽之談。他遍遊天下,曾在諸多位面旅行歷練,殺過的巫妖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又不是沒見識過。
即便是具有命匣的巫妖,被摧毀形體之後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來修複再生,怎麽可能轉個頭就完好如初。
他確確實實,從‘存在’這個概念上,將罪血之龍斬殺了二十七次。
可現在的跡象表明,這個數字還會繼續上升。
但利希特爾知道,要不了多久,他便會迎來自己的勝利——讓他如此篤定的理由,便是女孩手上那柄越來越短的血劍。
起初那由鮮血構造的長劍足有三呎余長,而如今卻短得像把匕首。
發色斑白的劍聖此刻亦是傷痕累累,他的體力並不是無限。
對方確實是個難纏的對手,各式各樣的攻擊方式層出不窮,在利希特爾的體力逐漸衰減之後曾一度發起凶猛的還擊,給他巨龍般強壯的身體留下了諸多恐怖的創口。
血染紅了灰白的布袍,勾勒出奇異的紋路。
一些血已經乾涸,一些血正在流淌,但奇怪的是,無論乾涸還是新鮮的血液,都呈現出淡淡的銀色。
“水銀。”另一側,薇洛的臉色也相當糟糕,她總算搞清楚了為何自己支配血液的能力對這個大叔無效。
“這是身為人類,卻去挑戰天敵的門票。”利希特爾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也像刀鋒般銳利。
“罪血之龍可以任意操控純淨的紅色鮮血,如果全身血液大半都被水銀汙染,怎樣都算不上是純淨了罷。”
也只有從誓言中獲得力量,體質甚至超越傳奇巨龍的利希特爾,能如此胡來地把全身過半的血液都換成水銀。
他微握枯枝,像柄劍似的指向血族姑娘,灰暗的眼眸已被狂熱的光芒支配,飽經風霜的臉上,湧動的唯一神情亦是狂熱,高聲發問:“還要多少次才能真正殺死你?三十次?還是四十次?”
“你大可一試到底誰的血會先流光。”薇洛如血般鮮紅的眼瞳冷得仿佛凍結,臉上浮現一個輕蔑的笑,用與凜冽湖水同樣徹骨的目光,望向滿頭斑白的劍聖。
女孩帶著那譏諷的笑容,高抬白皙手掌,倏地握緊。
右手中的血劍憑空蒸發數吋,最後僅剩的長度短得可憐,幾乎像是一支杓梗。
時間靜止!
變得灰白而凝固的時間裡,她近乎不見血色的左手向下一按,熾白奪目的光芒穿破雲層,投下傾覆山嶽,連綿數哩的龐大陰影。
天際出現一片色彩斑斕的極光,那是大片閃耀的法術靈光,如同倒映在蒼穹之上的海洋,又仿佛破碎的雲絮,光怪陸離。
這斑駁的光彩背後,是一顆巨大到即便把頭仰到極限,怎樣竭力眺望,也無法覓得全貌的隕石——仿佛倒懸的山峰成為了一枚火流星,劃破夜空,朝兩人頭頂筆直墜落。
天幕燃燒,將整片大地映得如若陷入地獄火海。
時間再度流動之時,耳邊已被轟隆震耳的呼嘯聲完全籠罩。
灼熱岩石被燒成通紅的半融化狀態,山巒般的巨岩磅礴落下,雲層、空氣,將所接觸的一切消泯於無,如若天譴。
利希特爾抬頭看向那顆近在咫尺的熾亮流星,極致的高溫已經燒得他毛發蜷曲。
下一秒就要被隕石滅頂吞噬的關頭,不知是為薇洛的術法讚歎,還是為了自己將要完成的壯舉提前喝彩,他讚歎道:“不錯。”
劍聖雙手握持著枯枝,如同握著兩把劍般,高舉過頭。
利希特爾低吼著,渾身所剩無幾的血液仿佛開水一樣沸騰,皮膚變得通紅。
他狠狠劈向隕石岩山。
幾乎燒成焦炭的樹枝之上,綻出如浪濤般洶湧怒卷的劍光。
骨骼肌肉皆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鮮血從每一寸傷口處榨壓般迸射,裂痕從他深深切入的地方飛速蔓延,旋即密布了整顆隕石。
轟!
大地顫栗起來,如被猛力擊破的鼓皮,瑟瑟發抖。
窄河瞬間被酷熱蒸乾,石塊崩碎爆響,山峰,森林,乃至一部分地面,統統如玻璃般被輕易碾碎,而後在高溫下瞬間汽化。
蔽天的煙塵隨劇烈的衝擊波成環狀擴散,仿佛台風席卷,將數十哩外的松林悉數碾壓,樹乾被暴風掀飛。
地震還在加劇,如果有人此時能站在雲端向下望去,大概會看到壯觀的一幕:
索爾森山脈的一部分消失了,只剩無數醜陋的圈狀疤痕,大小不一,最大的直徑約有一哩,散布在廣袤的地面,上面深深鑲嵌著散落的隕石碎塊。
土地生生矮下去了數百呎,形成諸多具有碗狀凹坑的環形山,然而‘山’的最高處,也不過是幾分鍾之前的平地。
沒過多久,由利劍舞出的暴風之壁飛速拓寬, 把塵埃和碎石擠壓出去,掃出一片空地。
“咳咳——”
渾身浴血的劍聖從煙塵中現出身形,他緩緩向不遠處臉色蒼白的少女走去,準備完成這宣告勝負的最後一擊。
女孩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絲,手中的血劍破碎成一團濺落的血點,最後的血液如同枯萎的花瓣般飛逝凋零。
“看來是你的血先流乾啊。”利希特爾用憐憫的眼神望了她一眼,而後搖搖頭,說,“抱歉了,雖然我不是永恆之火和聖火盟的人,但你這種危險的生物,確實還是一直沉睡下去對人類比較好。”
薇洛平靜地閉上雙眼,心情有些低落。
又一次歸於長眠嗎。
算了,早習慣了。
這次蘇醒的幾天裡碰上了個稍微有趣點的家夥,不算虧不算虧。
可惜脾氣臭的很。
還有,明明覺醒了火花,卻連法術力都不會使用,真是笑死人了。
不過可以原諒,畢竟除了自己,人無完人嘛。
下次蘇醒的時候,那家夥應該會成為像樣點的旅法師吧?希望他能活那麽久。
薇洛默默想到年輕人曾說的話“也許來日我們還能再見”,她在心底暗自發出輕而長的歎息,靜待刺穿自己心臟的一劍。
陷入長眠之前的黑暗總是無邊而寂寥,讓她也感到有些害怕,下意識地抿緊嘴唇。
但黑暗並沒有降臨——
突然感到自己手腕被猛地拽住,銀發女孩驚詫的瞪大了眼睛。
“愣著幹嘛,快傳送!”林恩氣急敗壞地朝她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