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也習慣來這兩個人相互拌嘴,平日裡他也樂得看兩人各抒己見。只是這次周亞夫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被景帝打斷了:“好了,你們也別爭了。周愛卿你也說了,建議朕不妨從外臣中選,這郅都不就是濟南太守出身嗎?還是說……愛卿你有更好的人選?”
周亞夫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以前從不會犯錯的他,今天居然在京官任命這件事上和竇嬰卯上了。
被景帝這麽一問,他才改口:“臣謬言,陛下說的是,郅都確實是內史的不二人選。”
景帝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既是如此,郅都何在?”
過了一會兒,見沒有人出列,急得候在一旁的謁者連忙高聲重複了一遍:“郅都何在——”
這時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個身形消瘦,兩頰微陷的中年人,高高的鼻梁卻在末端轉了一個小小的弧度,也難怪會有“蒼鷹”這樣的綽號了。他遠遠地對著景帝跪了下來:“臣郅都,拜見陛下!
“愛卿,你似乎有些耳背?“
面對景帝的問話,郅都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陛下,有時耳背是為了聽得更清楚!”
“不錯,你可能願意領內史一職?”景帝難得地在正式任命前,居然還征詢了本人的意見,這讓大臣都明白了景帝對於內史這個位置比他們預想的更加看重,是鐵了心要整飭一番。
這看似多余的問詢,不過是在告誡他們,郅都的背後站著他皇帝,如此一來誰還敢不拿內史當回事。
郅都再拜:“臣惶恐,陛下厚愛,臣自當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
就在眾人以為好戲落幕的時候,景帝並沒有做出散朝的指示,而是再次點到了一個人——北軍中尉陳平。
同為中尉,陳平就沒有郅都這麽好命了。
“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啊!”景帝的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震怒和鄙夷。
陳平跪在地上,十指死死地扣進地面,聲音顫抖著,還想要強辯兩句:“陛下冤枉微臣了,微臣一直盡心竭力拱衛京都,不知何罪之有!”
“好,有骨氣!既然你願意不說,朕也懶得和你廢話。不過朕不喜歡師出無名,丞相把你知道的告訴他們,順便敲打敲打這群混帳東西!”景帝轉身回了禦座。
高太監從旁邊走出來,手裡拎著一支黝黑的鐵箭和一杆黃楊長弓,陳平看到這支箭矢的時候心裡已經涼了一大截。
高太監將這套弓箭交給周亞夫後,回到了景帝身後。
其他的一乾人對昨晚的事情大多都是道聽途說,所以並不知道這套弓箭代表著什麽,紛紛在堂下開始議論起來。
竇嬰瞧了一眼周亞夫手上的箭,他也是在軍伍混過的人,一眼就看出了這支箭的來歷,再看到跪在地上的陳平,輕輕歎了口氣。
這個陳平,平日裡與他也有些來往,若只是尋常的犯錯,他倒是不介意搭一把手,現在看來陛下沒有想到自己已是萬幸了。
周亞夫一手拿著高太監給的箭,又命人不知從何處取了一支箭來。
他攤開兩手將兩支箭一並放在了陳平面前,說道:“各位請看,左邊這支是陛下剛剛差人從北軍的營房裡取來的箭,而右邊這支是昨夜發生在長平街的惡性事件裡用到的箭矢。陳中尉,請問你對此有何解釋?”
這種時候,陳平已是騎虎難下了,他一再地否認:“丞相大人,這絕對是汙蔑!陛下,汙蔑啊!微臣從來沒有命人做過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一定是有人想要嫁禍微臣,才從微臣的營房裡偷了那些弓箭!對一定是這樣,定是那些歹人偷了北軍的營房裡的弓箭來犯事,想要在事後嫁禍給微臣!請陛下明察!” 周亞夫笑了,景帝也笑了,接著竇嬰也跟著笑了。
空蕩蕩的大堂上回蕩著三人意味深長的笑聲。
有人明白了,但是他沒有笑的資格,為了顯示自己的聰慧,那便只能告知旁人。
周亞夫走到陳平身前,一腳踏在兩支箭身上:“老夫何時說過那些歹徒用的是北軍的弓了?”
陳平一聽,臉色當時就嚇得一片慘白,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你是不是還奇怪,為何我會有你們用過的箭?”
陳平抬起頭,用那滿是絕望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周亞夫,似乎還想要求一個答案。
“因為在你的金吾衛趕到之前,老夫的人便到了,帶走了這隻箭。你最大的錯誤大概就是忘了一件事情,金吾衛從來都是陛下的金吾衛。你到現在還不死心嗎?”周亞夫說到後來一下子在話音中灌注了一絲內勁,徹底震散了陳平最後的抵抗。
穿堂風呼呼地從人群中刮過,吹散了陳平原本理得整整齊齊的發冠,但是無人會同情他此刻的狼狽。
陳皮手中潔白的笏板被他叩出了清晰的血痕,可惜這一步走錯,之後所有的補救都無濟於事。
事後周亞夫與葉昭說起,曾向葉昭炫耀自己這次成功的誆人之舉。結果被葉昭貶得一無是處:“虧你想得出來,人家要是改口說‘弓箭弓箭其實指的是箭’,你還能怎麽說?至於你說的什麽部下少數了一支箭,你的人又怎麽知道他帶出來多少支箭呢?我看你也是知道自己可能被拆穿,才加上了內力說的吧?”
當然,那時的朝堂上,陳平已經被嚇傻了,那裡還有心思分辨周亞夫說的那些真假參半的話,拚命地磕頭認罪。
景帝看都沒看一眼,搖了搖頭,高公公會意,直接命人將陳平拖出去了。
如此一來,原本已經安定下來的人心,再次浮動了起來。
不為別的,就因為控制北軍金吾衛的中尉這個位置空出來了。
如果說內史是京城司法機構的主,那麽北軍中尉就是執法機構的掌控者。
蝴蝶振一振翅尚能在地球的另一端引起一場風暴,這兩個位置都堪稱京都守備的重中之重,一日之間全部換了人,讓一些原本事不關己的人,開始生出了一些猜測。
這些猜測最終都匯聚到最開始的一個問題上:陛下真的老了嗎?
這個問題誰也不知道答案,至少在這一天真的來臨之前,陛下還是那個陛下。
這場朝會沒有再繼續下去,執掌北軍的中尉人選也沒有定議,或許是景帝一時間還沒有想到合適的人,總之一切到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