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外頭已經上起了青燈,隱約可以聽見城外的渭水河邊,傳來聲聲歸家的漁歌。街上的行人也換了一批,忙了一天的小市民都趕著在宵禁之前回到自己的炕頭躺下。而已經在家中閑了一日的公子哥兒們,則呼朋喚友,來往於這些銷金窟之間。
章台路終究是章台路,換個名字也擋不住那撲面而來的旖旎氣息。
葉昭四下無事,左顧右盼之間,被露台外一個少女的驚容吸引了目光。皎潔的月光下,那不施粉黛的面容綻出羊脂白玉一般光潔瑩柔的白皙。那白裡又透著一抹紅霞,眸子映著月光,澄淨如洗。
那女子一雙素白的手搭著朱紅色的窗沿,身子輕輕探出窗邊,朱唇輕啟,微薄的唇沿緩緩掛上一抹微妙的弧度。
葉昭瞬即苦笑了一聲,原來這個露台居然正對著紅豆館顧巧巧姑娘閨房的窗子。
雖然早就發現了李敢此子居心不良,選的位置當真是極好,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位置居然正好可以與伊人隔空相望。
饒是她半月前在那處窗台上,看街景看了這麽多日,都沒發現原來從外面看過去是這樣的。
若不是剛才百無聊賴,恰好在抬頭的一瞬間,發現有人在看自己。葉昭都不會發現原來對面窗子裡的人正是顧巧巧。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應該是被認出來了。葉昭也沒有遮掩,她舉起左手,用袖巾將自己的半邊臉遮了一遮,又放了下來。
顧巧巧這才想起來,自己因為看到那個與清荷長得極為相似的男子,一時激動竟是忘了自己沒有戴面紗。於是又連忙退回了房間裡。
坐在銅鏡前的顧巧巧微微有些氣喘,心口莫名地快跳了幾分。現在看來,那個男子模樣的人確是清荷無疑了,畢竟只有她見過自己的真容,還會提醒自己的疏忽。
對面的窗子在葉昭的注目下重新閉上了,她不覺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伏在桌上的李敢。這家夥是怎麽知道的?難不成他和我一樣偷偷溜進去過?
說不定還真有可能,還記得那時候,三個人提起如何才能看到顧巧巧的表演,是他提出的可以扮作一個送茶水的小廝。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應該是費了不少周折。畢竟一個男人,想要混進花樓裡總比自己這樣一個小女子不便多了。
葉昭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會有為了一個男人,閑敲酒盞落燈花的時候。因為麟三不能喝酒,葉昭也勸不動這個榆木腦袋,自己對影獨酌了兩杯之後是在閑得無趣,看這館子裡的客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她拍拍手,起身,走人。
“少主,那這個人?”麟三知道葉昭應該是要去紅豆館了,也跟著起身。少主最不喜歡的就是被別人打攪了自己既定的計劃,畢竟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葉昭自然不可能什麽也不做就打道回府。
“我已經和酒家打過招呼了,你要是不放心,那你就先照顧一下吧。”
麟三有保護葉昭的責任,又怎麽會放著葉昭去那種虎狼之地,自己卻坐在酒館裡守著一個醉漢呢?
沒有辦法,他隻得背起李敢,隨著葉昭下了樓去。正好在樓梯口看到葉昭踟躕不前,麟三還以為葉昭遇到了什麽麻煩,開口問道:“少主,你怎麽了?”
葉昭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麟三,頓時笑得如蓮花般燦爛:“你來了就好。”
等麟三跟著葉昭來到櫃台前,才發現原來少主等的是他也不是他。
“三兒啊,把人先放下來。
”葉昭說著還幫了把手,將四肢無力的李敢扛到了桌上,然後在他身上一陣摸索,掏出一個錢袋子,“老板,樓上的酒錢結一下。” 老板有些尷尬地接過錢袋,取了些出來,又斟酌了一下,還了些回去。
因為老板連著看到李敢來了好幾日,也知道他是李將軍府上的次子,擔心他在自家小店裡被人坑了,回頭定是要尋自己麻煩的,便想乾脆賣個好,求個安寧。
葉昭接過剩下的錢,掂了掂,說道:“三啊,你看你自己,扛著個醉漢去花樓有點惡趣味吧?我看你就留在這兒看著他,順便你等他醒了告訴他一聲,錢我先借走了。”
聽到這話,別說麟三了,就是那剛走回櫃台的老板,都一個腳沒踩穩,那個心痛啊:都借走了?早知道我就多收點了!
說葉昭心大,其實不然。當她真的走到紅豆館的時候,還是猶豫了。在紅豆館門口晃悠了兩下,那道前幾日剛刷好的粉白圍牆裡,隱隱有歌聲混跡與悠揚的絲竹之音中,飄出來。
葉昭在外面聽起來,似乎比平日裡的聲勢要大些,還不時有沉重的鼓點落下來,那必然是編舞的時候才會用到的東西。也難怪近幾日的光臨紅豆館的客人多了許多,應該是衝著這些新排的舞曲去的。
這麽看來,自己的遇襲對人家而言,還真是有些微不足道,若是借此找人家麻煩倒還真顯得自己是小題大做了。
葉昭懷著複雜的心情再次走進了紅豆館的大門,果然館裡頭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繁華盛景。大廳中央的新編的舞蹈已經代替了往日獻藝的姑娘們,繼續吸引著台下的大小少爺官人門。據說這幾日已經沒有一位姑娘出來獻藝了,都忙著準備過兩日的魁選大賽。
即便不爭那魁首之位,紅豆館的二十四位招牌姑娘在魁選結束之後,也會有至少半數的人做了那些高官顯貴的侍妾。而她們空下來的位置則會由這幾日排舞的姑娘們補上去。這已經是每年魁選賽不成文的一條慣例了。
葉昭靠著紅漆圓柱,坐在廊邊的欄杆上,身上月白色的長衣勾勒出葉昭原本清冷的氣質,隱隱將她與周圍彌漫的荷爾蒙隔成了兩個世界。她冷眼看著身周神色各異的那些人,心生感慨:“這終究是個男人的世界,紅豆館只是這些男人的狩獵場,它的名聲越大,只會吸引來越強大的男人。樓裡這些漂亮的女人原本想要的是一個獨立的人格,哪怕乘桴浮於海,可最終還是免不了要成為男人的附庸的命運。還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