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祿元年五月初一日,皇宮承天門外。
今天是傳臚授官的日子。
未到五鼓,天上星月猶存,一眾新科仕子就已經在承天門外的廣場上按部就班地等候覲見了。眾人整齊地排列成行,看起來莊嚴肅穆,但是仔細看看,他們臉上的表情卻是五花八門。有的是一臉的倦意,明顯是還沒睡醒就趕著時辰來了,還有的面上帶著壓不住的興奮,眉飛色舞,要不是禮法嚴肅,哪裡還能站在原地安靜等候呀。不過也有寥寥數人神色泰然自若,好像沒把這殿前傳臚當回事兒似的。
周瀚站在隊伍的前面,看著臉色很是精神,到底是年輕人,不像那些三四十歲的人多少有些精力不濟。
剛剛大家陸陸續續的到來的時候,周瀚看見霍愷還笑著跟自己打招呼還有些奇怪,思量著霍愷這是轉性了?
周瀚百無聊賴地站著,心裡卻是胡思亂想,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
突然承天門上響起肅穆的鍾鼓之聲,面前的紅漆宮門隨著“吱呀呀”的沉悶聲響緩緩開啟。
待宮門完全開啟之後,自有禮部儀官引著眾仕子向內走去,兩旁每隔十步便站立著一個身高九尺的禁衛軍士,威儀凜然。
周瀚在隊伍中隨著眾人往前走,眼睛卻四下亂瞟,看不夠的樣子。雖然之前殿試的時候也進過皇宮,但是再次來此心境卻是不一樣了。之前是戰戰兢兢,無心四顧,而今卻可以細細品味這皇權威嚴,內中滋味自是不同。
說話間,眾人便來到皇宮正殿含元殿前的廣場上。最先入眼的便是七十二級台階,以象天德。后宮之中的正殿,紫微宮則有三十六級台階,以象坤德。
台階兩側的欄杆上,一排排的旌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在台階盡頭的丹墀上,隱約能看到一個身著紫袍的官員站在那裡。
蔣興站在含元殿前的丹墀上,吹著冷風,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寒顫,心裡埋怨楊岑把這苦差事安排給自己,不能睡懶覺,還得站在這裡吹冷風,蔣興趁著站著的這會兒工夫,已經把楊岑和黃公逖翻來覆去的罵了好幾個來回了。
耳聽著隱約傳來一陣鍾鼓之聲,蔣興忙放眼望去,看著從前面呼呼啦啦走過來一群人,喜出望外,心說:總算來了,再不來老子都要凍僵了。
周瀚他們剛剛在階下站定,立刻就有小太監向上通稟,不一會兒,就聽見含元殿裡傳出禮樂聲音,皇帝臨朝。
仕子們在階下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禮之後,站在上面丹墀上的蔣興才從一個小太監手捧的托盤裡取出聖旨,再轉向階下,神色恭敬地展開手中的聖旨,大聲宣讀道:“應天順時,受茲明命,撫民治政,掄才問式,取賢典用,因序授職,欽此。”
讀罷,蔣興將聖旨放回托盤裡,又取了另一卷聖旨,展開宣讀道:“承天典運,奉茲明令,授一甲第一名沈譽從六品翰林編修職,授一甲第二名柳逸之從六品翰林編修職,授一甲第三名周瀚從六品翰林編修職,進禦謝恩。”
周瀚三人叩頭之後,便在儀官的導引下拾級而上,進入含元殿內。這是隻有一甲才有的殊榮,二甲是在丹墀上謝恩,而三甲隻能在階下謝恩,沒有登台的資格。
天祿帝坐在含元殿中的禦座上,看著外面那三個人恭謹地進了殿,舞袖下拜,稍一打量便瞧出哪個是周瀚了。
天祿帝一臉莫測的微笑,仔細覷著周瀚,正趕上周瀚偷眼向上看,兩個人詭異地對上了眼神。
時間好像定格在了這一瞬間,過了一會兒,周瀚才回過神,趕緊垂下了眼。
其實周瀚的這個行為非常不妥,往小了說是殿前失儀,奪職罷官,往大了說就是大不敬,殺頭的死罪。
但天祿帝倒是不以為忤,隻覺得有些意外,輕笑了一聲,心說這小子膽子倒是不小。
周瀚聽見這一聲輕笑心頭一緊,不過還好天祿帝沒說什麽,很快他們就在儀官的指示下出了殿,重新回到階下站定。
之後的那些儀程是怎麽樣的,周瀚已經注意不到了。他一直在想著剛剛在含元殿內的事,他隻是偷著向上瞟了一眼,並沒有久看,如今細細想來倒覺得有些恍惚。
周瀚就在這種恍惚中走過了今天殿前傳臚剩下的所有程序,一直到回到家他也沒徹底回過神。
周廣一眼就瞧出周瀚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趕緊迎了上來,“少爺,您回來了。之前報喜的那個官差來了,正在裡面等您呢。”
周瀚還在思考在含元殿裡天祿帝眼神裡的深意,聽見周廣跟自己說話便隨意“嗯啊”的應了兩聲,也沒注意聽。
“嗯?廣叔你說誰來了?”周瀚往裡又走了兩步才回過神,猛地站住了,回頭問道。
“就是之前來報喜的那個官差啊,您昨天不是還和他聊了幾句嗎。”
“哦哦,廣叔你去沏點兒茶,我跟他說會兒話。”說著,周瀚就往正房走去。
楊小婁已經在這等好一會兒了,周瀚邁步進來時,就見他雖然還在椅子上坐著,但是已經有些著急的樣子了。
“你過來啦。”周瀚走過來坐在主位上,隨意地道:“怎麽來這麽早,久等了。”說罷,周瀚端起茶碗,撇了撇浮茶,啜飲了一口,又抬抬手示意楊小婁也喝茶。
楊小婁兩手按著茶碗並沒有喝的意思,倒是往前探了探身湊近了道:“大人,您是不是昨兒個在瓊林宴上得罪了什麽人啊?”
周瀚聞言一頓,皺了皺眉,但很快又舒展開,道:“你何出此言?”
“我聽一個在霍府裡當差的夥計說,昨兒個晚上那個霍愷去了他二叔那,兩個人談了很久,好像說的就是這檔子事。”
“二叔?”周瀚疑惑地問道。
“就是霍愷的親二叔霍僚,官居正三品翰林直學士,是您的頂頭上司啊!他要是與您過不去,那您日後在翰林院可就不好待了!”
周瀚聞言心裡一緊,但面上還是故作鎮靜,“那又如何,我自行得正,亦不懼他。多謝你特地來告訴我這些,看時辰也差不多了,先用飯吧。”
楊小婁看周瀚這樣也隻能應了,不過他暗暗歎了口氣,心說現在你是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日後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