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內,氣氛有些凝重。
席N站在朝班的最前面,面無表情地盯著手中的笏板出神,好像感覺不到其他人的灼灼目光。自席N出任正一品中書令至今已有七年之久,如今還未過花甲之年的席N早已是須發皆白,老態盡顯。
席N心裡明鏡似的,其實今天這一場朝議就是衝著自己來的。自己自先帝駕崩後一直兩邊不靠,天祿帝和豫王都恨得牙癢癢呢,不把自己拿掉他們兩家都不得安生。
所以今日自己說什麽或是不說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只看天祿帝是否還對自己留有惻隱之心,能否放自己一條生路。
天祿帝坐在禦座上,神情專注地看著手裡的一份奏折。
這份奏折正是禦史台彈劾中書令席N的折子,上面條理清晰地羅列著八款大罪,文字詳實,詞藻華麗,引經據典,洋洋灑灑有萬字之多。
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是一份聯名表奏的折子,上面不僅有正一品禦史中丞柳薦之和五十六名禦史台屬官的名字,還有從一品諫議大夫霍宜的簽名。
這就很說明問題了,這不僅僅是禦史台或是豫王一黨的主意,還有霍家也就是天祿帝的意願在裡邊。這其實是雙方互相的一種妥協。
“這是禦史台的彈劾你的諫章,你有什麽要說的嗎?”天祿帝把手中的奏折往前一遞,立刻就有小太監雙手接過,捧到席N的面前。
席N瞟了一眼那本奏折,並沒有接過來,“事已至此,老臣無話可說,伏乞陛下聖裁。”說罷,席N撩衣跪倒,以頭搶地,長拜不起。
能參加這次朝議的都是一品二品的重臣,如今見席N二話不說,直接認了,心裡多少都有些驚異。
畢竟席N是當了七年的中書令,總掌百揆,若是沒有些手段和謀略,他也坐不穩這位子。
天祿帝本還有些疑慮,雖然他也知道這奏折所言大抵是羅織而已,但是真真假假,言之鑿鑿,卻又令人不得不信。
但是現在一看席N一句辯解都沒有,天祿帝還是有些動容的。他看了席N良久,終究是歎了一口氣。
“罷了,念在你忠心許國四十余載,兢兢業業,便無功勞亦有苦勞,”說著,天祿帝用手撚了撚胡須,“著革去官職爵祿,發回原籍看管,不許擅離府縣。”
“臣,謝陛下隆恩!”席N說罷又連連磕了幾個頭,然後直起身,摘下了頭上烏紗,輕輕放在一旁。
“嗯,退下吧。”
“是,臣告退。”說罷,席N起身倒退著向外面走去,到了殿門口,席N轉身出去了,沒有一絲留戀。
席N出了含光殿,緩緩走下台階。在轉角處,老管家席保正在那裡等著他。
席保一見席N出來,眼淚差點沒下來。只見席N滿頭白發帶著幾絲凌亂,後背微駝,行動遲緩,正朝這邊走來。
席保趕忙迎上前去,扶住席N,叫了聲:“老爺!”
看他還要再說些什麽,席N出言製止道:“別說了,如今我能全身而退,已屬萬幸,回去打點一下,盡快離京吧。”
席N說罷轉身向宮外走去,這將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面聖了。自此,朝廷上表面的平和也不複存在了。
但他們之間怎麽鬥怎麽爭是後話,這次的交易還是要進行下去的。
席N出去後,含光殿裡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陣子。
雖然席N決絕的離去讓人動容,但是日子還是要過的,
事還是要辦的,該上位的人還是要上位的。 柳薦之出了班列,拱手奏道:“陛下,中書令一職出缺,是否補調外省官員入京。”
按製,中書令一職除了由中書舍人遞補,還可以從外省的六個總督裡擇人補調。這個制度主要是為了防止朝臣一家獨大所製訂的,但是很少施行。
天祿帝情理之中的沒有同意,他擺擺手說道:“不必了,中書令由霍宛遞補即可。”
還未等柳薦之說什麽,霍宛連忙出班下拜,道:“臣,叩謝陛下,臣必當盡忠竭力,以效皇恩。”
霍宛本身有些微胖,這一番迅猛動作,看著倒有幾分滑稽。
其實柳薦之也知道,中書令一職定是由霍宛接任,他不過是象征性的一問。不是為了阻止霍宛接任,而是為了表明態度,畢竟柳薦之相當於是豫王在朝廷上的代言人。
況且,霍宛不升職,那中書舍人又怎麽會出缺呢?因此柳薦之並沒有在此事上多費口舌,而是提出要由禮部尚書楊岑遞補中書舍人的空缺。
霍宛和楊岑的晉升,其實都是毋庸置疑的。真正有爭議的,雙方可操作的,其實是禮部尚書一職。
禮部尚書雖然隻是正二品,放在外面看是不低了,但是能參加這種等級的朝議的,又有誰不是一品二品的大員呢。
禮部尚書的優勢不僅是在於, 他在六部中可以優先遞補中書省,而是禮部尚書不僅掌管禮儀方面的事,同時承擔一部分規勸皇帝的職責。這是除了翰林院以外,隻有禮部尚書個人才有的權利,其實也就是可以合理合法抗旨的權利。
而這也正是雙方為此激烈爭鬥的原因。
最終,還是豫王一系佔了上風,禮部尚書一職由黃公逖接任。柳薦之又趁勢提請,今科狀元沈譽聞名海內,乃當世宿儒,理應超擢。
這一下,含光殿裡算是炸開了花。
眾位大臣紛紛進言,不同派系的各執一詞,就差沒打起來了。在這紛亂中,三位正一品的大人,不約而同的沒有說話。
太尉呂敬畢竟是軍方的大佬,文官之間的事,本來就與他沒什麽關系。霍宛又是剛剛升任中書令,這時候也不宜多說什麽。而禦史中丞柳薦之在提出這件事後,也沒再說話,而是任由他們去吵。
天祿帝看著大臣們在下面吵得熱火朝天,暗自覺得無比的頭疼。他用力地猛拍了一下桌子,發出巨大的“嘭”的一聲,下面的大臣一下就安靜了,都謹慎地看著天祿帝,察言觀色。
“行了,吵吵嚷嚷的像什麽樣子!”天祿帝不悅地道:“沈譽既是有才學,超擢也不是沒有前例,就讓他升任光祿寺卿吧,至於馮準嘛……就讓他遞補禮部的缺吧。這總可以了吧!”
大臣們看出來天祿帝是動了真火了,而且這個調動也算是顧全了各方,便都不做聲了。
天祿帝看他們一個個都沉默了,“哼”了一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