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五更天嘍!”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更夫們敲著梆子走街串巷地吆喝著,“各家各戶,小心火燭!”
天光還沒有大亮,天空中的曉星殘月帶著夜色的余暉慢慢隱去,沉睡著的京城在清脆的梆子聲中蘇醒,街道上漸漸地有了行人的身影,坊間也喧騰了起來。
在城西的待賢坊東面臨街有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院裡有三間正房坐北朝南,東西兩廂房,南邊是五間倒座,臨街門開在東廂房的下處,倚著東牆的那一間倒座便權當做是門房了。
耳聽見外面五更天的梆子響,打門房裡出來一個人,看樣子約莫有四十多歲,須發斑白。他手裡拎著把掃帚,默默地開始打掃院子。
過了半晌,他看天光大亮,心裡估摸著時辰,放下手中的活計,過去敲了敲正房的門,道:少爺,時候不早了,該起來了,今天是殿試放榜的大日子,可不能遲了。”
“廣叔,不急,且等著呢。”慵懶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這殿試放榜是從最末一名開始,依次向前,最後才是三鼎甲,等輪到我這,還早著呢。”
周廣,也就是門外的那位,是這家的管家,那位少爺則是新科貢士周瀚。周瀚是右扶風槐裡縣的大戶周家二房之後。幾年前父母亡故,只剩下老管家周廣相依為命,為免家中田產被各房叔伯蠶食,周瀚索性變賣了田土,搬到這長安城中生活。
去年先帝駕崩,新帝登極,相王負氣出走涼州,豫王在京隱忍不發,長安城中一時風雲湧動。到如今新帝改元天祿,開恩科,招賢納士,方顯出一點平和氣象。
周瀚年方二十二歲,卻是已經通過了會試,有資格出仕了,隻待殿試名次確定,即可在朝為官。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周瀚心裡還是隱隱有些激動的。
臨近午時,周瀚正在房中讀書,隱約卻聽得有鑼鼓聲音往這邊過來了。便招呼了一聲,“廣叔,我聽外邊好像有聲音,你過去瞧瞧吧。”
“唉,少爺,我這就去看看。”周廣答應一聲,放下手頭的活計,朝門口走去。周廣剛打開門就瞧見由打街北邊飛也似的跑過來一個官差,一邊跑一邊還大聲喊著:“周府老爺諱瀚高中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
周廣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到了跟前,那官差搶步上前,滿臉堆笑,向周廣一拱手道:“這位尊管,這裡可是周老爺府上?”
“少爺他……”周廣頓了一下,“老爺正在書房,這位差爺請隨我來。”說著周廣便引著那官差往裡走,臉上洋溢著笑容壓都壓不住。
周瀚聽見聲音便從屋裡出來了,抬頭正看見周廣帶著官差進院。周廣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官差看見周瀚倒是先搶上前來磕了個頭,道:“恭喜周老爺!賀喜周老爺!高中探花及第!連日高升!”
周瀚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看著不過二十四五年紀,個子不高,周身透著一股子精明伶俐,面相也很討喜,便一邊吩咐周廣去取些錢來賞他,一邊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叫楊小婁,是禮部的差役。”楊小婁起身賠笑道:“小的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在這各部院中,消息還算靈通,大人若是有什麽想知道的事,小的倒是可以幫大人打聽打聽。”
“哦?”周瀚聞言眉毛一挑,“那你可知道今科三鼎甲中另外兩位是何樣人物?”
楊小婁聽周瀚發問,忙斂去臉上的笑意,正經回道:“回稟大人,
今科狀元乃是沈譽沈老爺,榜眼是柳逸之柳老爺。” “沈譽?”周瀚眉頭一皺,思考了一下,“是丹陽郡的那個沈譽嗎?”
“正是那位沈譽沈老爺。”
“可我記得十年前初進學時,他已是名傳天下了,按理說早就應該出仕了,怎麽到現在才來應試?”
“大人您有所不知,”說到這,楊小婁湊上前壓低了聲音道,“這位沈老爺是南府那位的人。”
南府豫王?周瀚心裡犯嘀咕,之前在先帝靈前的那一場刀光劍影雖說是各方默契的隱了下來,但那一夜相王闖城西去的那一陣疾厲的馬蹄金戈之聲,住在這延平門兩側的人又有哪一個能忘記呢。當時相王年輕氣盛,一氣之下帶著府兵闖城而去,佔了涼州,割據西北,看著聲勢浩大,實則對朝廷來說卻隻是手足之疾。反倒是豫王,在那之後卻穩坐南府,不動聲色的聚攏了一幫朝臣為之驅使,天祿帝也輕易不能動他分毫。
本以為豫王在朝廷上終究是天然的勢弱,但如今才剛開始,就有沈譽這般名重一時的人物親自下場,看來這豫王手裡還是有些底牌的。這一場恩科不過是豫王對天祿帝的一次試探而已,但對朝臣來說卻是明晃晃的威脅了。新朝第一場恩科的狀元都可以是豫王的人,那其他人心裡自然要掂量掂量這兩邊的分量了。
兩人正說著話,後面的儀仗也到了。楊小婁是開路喝道的前驅,正式的儀仗要比他走的慢些。
打頭的一人鳴鑼開道,後面跟著五六個人捧著兩個捧盒,還有一乘四人抬的藍呢轎子,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
領頭的差役上前來,拱手道:“照知周府老爺諱瀚高中殿試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說罷笑吟吟地看著周瀚不做聲。
周瀚看他這個樣子哪裡還能不明白,一擺手,讓周廣拿了五貫錢給他,“這一點小意思,諸位別嫌少。”
“大人這說的是哪裡話,能沾一沾探花郎的喜氣已是小的們的福氣了,哪裡敢嫌少啊!”領頭的差役從周廣手裡接過錢,臉上笑的一朵花似的,一指後面的捧盒,說道:“大人,這是禮部出具的文書和官服,請大人更衣,之後乘官轎去赴瓊林宴呢。”
周瀚點點頭,說道:“有勞諸位稍候片刻,”說著看向周廣,“廣叔,請諸位東廂待茶。”
差役們一道謝過了,便都跟著周廣去了。楊小婁接過捧盒,笑嘻嘻地對周瀚說道:“小的伺候大人。”
周瀚看剛剛其他差役對楊小婁那不甚理睬的態度,便知道這個楊小婁怕是日子沒他說的那麽好過,不然也不會這麽積極的對著自己這個新科的仕子示好。雖說自己中了探花,但也不過是個官場新人罷了,更何況自己外無才名,內無世家的背景,若非別無選擇,恐怕他楊小婁也不會這麽近乎諂媚。
不過剛才二人的談話被中途打斷,周瀚還有些話要問楊小婁,便點點手,叫楊小婁一起進了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