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的調令一大早就到了翰林院,眾人都忙著賀沈譽榮升之喜。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喜色,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周瀚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切,心裡多少有些忿忿。
自從他們來了這翰林院,周瀚就沒有一日平靜的。其實都不用霍僚親自動手,隻一個暗示,下面的人哪還有不明白的呢。所以,同僚的這些人都沒有敢和周瀚走得近的,平日裡他們都躲得遠遠的。
上司不待見你,總有一萬種方法整治你。周瀚愣是在翰林院這個閑得發霉的清水衙門,每天忙得沒白天沒黑夜的。今天要修世祖實錄,明天又要校對前朝國史,限期完不成,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批。所以周瀚早就積攢了一肚子火氣。
如今一同入翰林院的沈譽什麽都沒做,就升了正四品,兩相對比,周瀚是無論如何都壓不住心頭怒火了。
所以周瀚繞過那些紛紛嚷嚷的人,直接去二堂找霍僚去了。
“玉堂大人,下官有事求見。”
周瀚是人未到,聲先至。說罷,也不等堂上答話,便直接進來了。
霍僚正獨自坐在中堂上,沈譽的事情他昨兒就知道了,這會兒正等著沈譽來跟他拜別,交割文書呢。待他聽見聲音抬頭看時,周瀚就已經闖進來了。
“本官未曾召你,你又來做什麽,快些退下。”霍僚沉聲道。
周瀚站在原地沒有動,而是不甚規矩地一拱手,道:“下官不過是有幾句直言,要說與大人,大人若是端得正,又何妨一聽。”
霍僚聞言眉頭一皺,若是放任這個周瀚去鬧,到底丟得是翰林院的面子,說出去倒叫人覺得,是自己不能容人,平白失了身份。倒不如借著這個機會,打發了他,任他說什麽,自己隻管責他一個頂撞忤逆就是了,省得這個周瀚每日在眼前招惹得人心煩。
想到這,霍僚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說道:“本官自是無妨,你有什麽話,便在這說罷。”
“大人,下官來此也有些時日了,平日裡雖非無可指摘,但自覺也算得上是勤謹,做事也未曾有過什麽疏漏。反觀大人您呢,卻是處處令人刁難,處處使人掣肘。我固知您是為了當日之事,可我不過無心之言,況且那日之後,我也自覺不妥,也曾與他當面致歉,可大人您為什麽就是不能相容!”周瀚越說越激動,臉色漲得通紅。
“本官何曾與你過不去了?又何曾不能容你。”霍僚漫不經心地端起茶碗,並不急著飲用,隻拿蓋子撇著浮茶,道:“怎麽別人都能融洽,偏你不能。現在卻要反過來埋怨本官,是何道理。”
霍僚慢條斯理地啜飲著微溫的茶水,拿眼瞥著周瀚。
周瀚雙手緊緊地攥成拳,半晌,又緩緩地松開來。他長出了一口氣,道:“反正不論我說什麽,你也是不會收手了,想不到學淵德劭的文壇領袖也不過如此。”說著,周瀚面露鄙夷的神色。
正在飲茶的霍僚聞言,抬眼直直地盯著周瀚,道:“你說什麽?”
“我說你是表裡不一,口蜜腹劍的小人!”周瀚大聲喊道。
霍僚臉色鐵青,端著茶碗的手微微顫抖。他“哐”地一聲,將茶碗摔在桌面上,指著周瀚道:“住口!”
霍僚自出仕以來,一路順風順水,一直以清流自居,聽慣了別人的奉承之言。如今被周瀚這樣指著鼻子大罵,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到了這份上,周瀚也已經不管不顧了。他搶上前幾步,
手拄著桌子,直面霍僚,道:“怎麽,我才說了點實話,大人您就受不了了?” 霍僚見周瀚如此放肆,咬牙切齒地道:“好你個周瀚,本官今日算是見識了!就憑你如此驕縱放肆,頂撞上官,本官就可以把你剔出翰林院,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那你就把我發出去好了,這翰林院上下一個個皆以清流自詡,實則不過是一潭汙泥!你便是不發我,我也斷斷是待不下去的。”
“好啊……好,好!”霍僚連說了三個好字,皮笑肉不笑地道:“正好吏部的人也在這,本官現在就批條子,了了你的心願。”
說罷,霍僚伸手從旁邊抻過一張紙來,提起筆,刷刷點點,寫了批條,再取過官印,鄭重地蓋上,便將條子遞給周瀚。
周瀚接過批條,道:“既如此, 那我也不在大人面前礙眼了,告辭了!”說罷,轉身就走。
霍僚眼看著周瀚離去的身影,冷笑了一聲,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咂了一口茶。
周瀚出去走到轉角處,展開那批條,仔細地看了看上邊都寫了些什麽。
不出周瀚所料,霍僚以頂撞上官,不服調配為由,提前批結,判了個發部另用的結詞。
其實周瀚現在的翰林院編修一職,實際上就相當於是為期一年的考察期,一年以後由翰林直學士評判,再授予官職。一般來說都是五品上下,好一點的就是留在京城,再不濟也能混個郡司馬、長史一類的外官。
而二甲三甲的仕子,除了兩個傳臚是授予正六品主事之職,其他人都是外放為正七品縣令,想要做到五品少說也得十年,這還得是有能力,有關系,不然一輩子也可能上不去。
周瀚也考慮過,自己與霍愷交惡,已經是無解的了,就算自己挺到一年之後,霍僚也不會給自己好的結詞。還不如現在就從翰林院脫身出來,也省得浪費時間,消磨意志。
如今自己被發回吏部另用,不出意外的話,就是派到六部之一做個主事,也未必不是進身之階,總好過留在這受氣。
周瀚長舒了一口氣,慢慢悠悠地往外溜達。
走到外面大堂,還饒有興致地和同僚們一一拱手作別,“我先走了,回見啦,各位。”
眾人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沈譽在一旁遠遠地看見了,皺了皺眉,也沒有放在心上,徑直往裡面見霍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