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哥舒翰一口氣喝了高力士案幾前的半壺啤酒之後,長長的吐了一口酒氣道。
“這個節目是你的好友李龜年親自指揮,你不看完?”高力士有些詫異的道。
“不看了,還有很多案子要問,如果不把一些枉顧國家利益的臭蟲找出來,他們今天能放一堆刺客進東市,明天,也還有可能再放一堆刺客進東市。”哥舒翰沒有回頭,一邊朝高力士擺手,一邊向舞台下方走去道。
聞言,高力士眯著眼睛看向他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聽的到的聲音道,“你是一個真正把國朝當一回事的人,也罷,老夫就讓你放手施為吧!”
說完之後,他便朝隨侍在一旁的小內侍揮了揮手,示意他將自己的令符拿上,去找參與了東市防衛的各衛大將軍傳口令,讓他們務必配合哥舒翰的調查,將禁軍中的叛國奸臣找出來。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哥舒翰做這種反恐防爆的工作,其實已經是一種習慣了,他不像李龜年,還有藝術上的追求,亦不像楊三胖,沒心沒肺的活著,總得找些事情來打發無聊的時光才好。
李龜年個人並沒有單獨為慈善晚會準備什麽表演,在這種幾萬人的場合,個人表演那是不現實的,你喊破了喉嚨,彈斷了琴弦,也沒有幾個人能聽的到聲音。
不過,內教坊的節目,都是經過他審核,調整改動的,至於真正需要他上台指揮的節目,就只有梨園小部這邊,由棣王李琰參加表演的《少年中國說》了。
在他們上台之前,周文靜可是很賣力的介紹了一通這個節目,本來,它是要拿來做壓軸節目的,但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欣賞到它,卻是將他排在了靠前出場,因為,稍後這個節目還要去其它的舞台表演。
八架鳳首箜篌被架在了舞台四面八向,數百大缶,被推上了舞台,還有比之更大的編鍾,一整架一整架的,被幾十個壯漢排著隊扛在肩上,一搖一晃的抬上了舞台。
最之後,是服飾,妝容,非常鮮明統一的梨園藝人,他們抱著各種樂器上場,落坐的落坐,站定的站定了之後,整個舞台上的精氣神,頓時就不一樣了。
他們幾乎沒有做任何多余的動作,也沒有發出任何雜亂的響聲,甚至都沒有什麽口令之類的,但是一走上舞台,他們就快速的完成了列陣,這就是藝人的整體素質了。
外行人甚至根本就看不出他們為什麽這麽行雲流水的出場,尤其是那些青樓野路子出身的藝人,他們好多現在都擠在觀眾席觀看,隻當這些藝人是提前訓練了很多進出場的,其實不然。
李龜年到梨園給他們排現在這個陣型,也不過是幾天時間而已,他們是在任何表演場合出場,都能夠做到有條不紊,這就是胸有成竹人不慌了。
在舞台正中間的c位處,專門有一個帶著護欄的台子,然而,這個台子,並非是對著李隆基所在的正面觀眾席,而是台階的入口階梯處對著觀眾席。
至於台子上面,則有一個大大的曲譜架子,在所有人都就位了之後,李龜年才從舞台的入口處昂首挺胸的走上了這個台子。
此時他穿的是太樂令的全套儀服,左臂下夾著一本大大的曲譜,右手,拿著一根一尺多長的白色木棍。
基本不用講解,大家就知道,他這是要上台指揮整個超過千名樂手藝人的演奏和演唱了。
跨著台階上到了台子上之後,李龜年先是將曲譜和指揮棒放在了台面上,然後面向觀眾,露出了一個自信,且久違了一般的笑容,然後單手護胸,向觀眾席行了一個鞠躬彎腰禮。
見到他這個動作,盤膝坐在李隆基案幾旁邊吃東西的楊三胖頓時就活躍起來了,不過,不是像之前一樣,上台要跳舞什麽的,而是將兩隻油乎乎的手拍的啪啪響,一臉期待之色的看著舞台上。
李隆基看到楊三胖的反應,也跟著他鼓起了掌,然之後,所有的皇室成員,朝廷大臣,以及台下方框格裡看表演的老百姓們,也在李隆基的帶領下啪啪啪鼓起了掌。
像這種開演之前的一個亮相,就先得到這麽熱烈的掌聲的情況,此前可還沒有過。
李龜年微笑的拿起指揮棒,朝半空中揮舞了一下,做了一個握拳,‘收’的動作,同樣不需要他給大家講解這是什麽意思,所有的人就開始停止了鼓掌,逐漸的安靜下來。
在大家以為李龜年要開始發號施令,讓樂手藝人們開始表演的時候,他卻轉身背對著觀眾,轉而面向了藝人隊伍。
翻開總譜第一頁,李龜年雙手高舉,動作十分神聖的靜立了五秒,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雙手上之後,他突然揮動了指揮棒,並且直點擊缶隊的位置,帶著白手套的另一隻手,也開始起起伏伏的做起了動作。
然之後,三百六十個方桌還大的缶,在同一時間被敲響了,齊的好像是一個人在敲擊一樣。
這種沒有羯鼓做引,直接進入一個逐漸加力,加快的節奏的擊缶演奏,李隆基還是第一次見,此刻,他已經明白李龜年今天要用什麽來指揮整支樂隊了,不是羯鼓,而是他手中的那根指揮棒。
他要求的,也不僅僅是各種樂器聽著羯鼓的聲音節奏一起進,因為,整首曲子裡面,作為主旋律的樂器,會一直變,有時候是擊缶,有時候是編鍾,有時候,甚至笛簫或者箜篌,一種樂器停,一種樂器進,這就需要所有藝人非常的齊,進轉換的位置非常精準,否則,樂曲聽上去,就會有斷裂感。
一段快速擊缶的節奏後,當速度達到了一個最快的臨界點,所有舞台的藝人同時發出了一聲大喊,而這個時候,缶聲進入了一個穩定往複的節奏。
李龜年的指揮棒再度一指,以李琰為首,在舞台同樣列隊的三百小部童聲藝人,在擊缶的節奏上,開始念誦了起來。
“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自由則國自由。”
當童聲童氣的聲音,中氣十足的喊出這幾句詞的時候,舞台上,一股少年的朝陽之氣,頓時就鋪面而來,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舞台下,沒能與太子李嗣謙同席,卻跟著自己的老爹一起到了貴賓席位的杜甫,聽到這句唱詞的時候,頓時渾身就打了一個激靈,直接就把之前看李龜年他們上房跟刺客打架的事情都給忘了,從案幾後面站起了身,跑到了舞台旁邊觀看。
當然,跟他升起同樣感覺的少年,有不少,大多還都是自小讀書,有一定的理解能力和文采的官宦人家子弟,他們被大人帶道席間來之後,其實也沒有多少規矩,也像杜甫一樣,聚在舞台旁邊做起了迷弟。
這段由童生朗誦的詞往複念了三遍,李龜年的指揮棒,才開始在舞台上連連點動,而這時,大鼓,嗩呐,笛簫,等十多種音色高昂的樂器也一起進入,舞台上,進入了大合唱環節。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河山伏流,一瀉汪洋。
潛龍騰淵,鱗爪飛揚。
乳虎嘯谷,百獸震惶。
少年自有少年狂,身似山河挺脊梁。
敢將日月再丈量,今朝唯我少年郎。
少年自有少年狂,敢問天地試鋒芒。
披荊斬棘誰能擋,世人笑我我自強,不負年少。”
前面往複三遍的朗誦,只是一個鋪墊,主歌一出來,高潮部分一出來,那種宛若炸裂的氣勢,果然沒有讓在場任何人失望,不管是唱詞,唱腔,還是曲調,大家都感覺無與倫比的恰當,仿佛這首詞,這個曲,就應該這麽表演,改動一分,都不合適一樣,頓時讓所有的觀眾,胸中都一股氣在往腦門上頂,腰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將自己往上托一般,有種飄飄欲飛的感覺。
而隨著編鍾,箜篌,中阮,小阮等間奏樂器的加入,頓時,那種頭皮發麻,耳朵愉悅倒掉雞皮疙瘩的感覺,瞬間侵襲了在場的所有觀眾,這種千人級別的演奏大合唱,可真不是什麽‘凡響’。
“神,此曲排的神。”李隆基心裡反覆的這樣讚歎著,而在場所有通樂理的行家內心裡,也大多是這樣想的,只怕今後長安城的少年郎,沒有哪一個會不知道,會不會唱此歌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