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太樂令兼慈善署署正李龜年,拜見陛下。”
今天雖然不是五日一次的朝會,但是來到議政殿議事的官員數量同樣過百,因為現在也算是邊境緊張的非常時期,全國性的兵源調動,錢糧馬匹等物資的調撥,各個部門的主要負責人都得在場才行,所以,李龜年進來了之後,很是規矩的按照禮儀給李隆基行了九十度彎腰下拜禮。
“李愛卿免禮。”
僅憑這五個字,就體會到了李龜年在李隆基心目中的地位,平時朝堂上,不是三四品以上的官員,李隆基可不會用‘愛卿’兩個字來稱呼。
李龜年站直了身體之後再度拱手道,“不知陛下傳召微臣上殿,有何指示?”
李隆基開口道,“有禦史上奏,應嚴懲昨夜在東市舞台上鬧事的刁民,朕聽聞昨夜就是你在現場臨機處理了此事,想要詢問一下你的意見。”
李龜年拱手答話道,“陛下,昨夜東市的舞台上確實起了一點小衝突,但此事並不能怪罪到百姓頭上,實在是舞台上的表演太過暴露,有傷風化,是故導致群情激奮,才引發了口角和一些小的肢體衝突,為穩定民心計,臣已經讓衝突雙方受傷的百姓和藝人到醫館就醫,一應費用,暫時由豔芳樓支付。”
“李太樂的處置很妥當,讓事態快速的穩定了下來,但不知對於此事,你還有什麽後續處理建議?”王丘也算是李龜年的老熟人了,語氣還算客氣,尤其是聽到,一應費用是暫時由豔芳樓支付的時候,心裡就舒暢了許多。
李龜年正了正色道,“對於公開表演有傷風化的節目的豔芳樓,用罰款或者禁止公開演出等一些手段進行處罰,最終判罰的數額,應該在受傷百姓的醫藥費之上,將醫藥費減除之後,剩余的錢,分予百姓,作為精神損害補償。”
“什麽?要處罰豔芳樓?還有,什麽是精神損害補償?”王丘被李龜年的突然反轉,搞的有些發懵,連續詢問道。
李龜年朗聲給大家解釋道,“朝廷對於守節的女子,恪守孝道的孝子,戰死沙場的英烈,都有嘉獎,是因為他們給我大唐的廣大人民帶來了正面的精神號召,起到的是能讓國家更加穩定繁榮的正面的作用。
而這種完全暴露身體,當眾宣yin的表演,帶給我大唐廣大人民的,是一種負面的精神號召,起到的是一種向百姓宣揚不好的生活作風的影響,是故,應該懲罰,禁止。
至於您問的精神損害補償,則是一種對於有正義感的百姓,在遭受了不應該承受的痛苦了之後的一種補償。
比如,我無緣無故打了您一拳,把您打傷了,您去醫館治療,需要一貫錢,我賠付您一貫錢的醫藥費,這個事情就了斷了嗎?
當然不是,我如果只是掏一貫錢將醫藥費賠償了,那您豈不是白挨打,白疼痛了。
這個精神損害補償,就是在醫藥費之外,補償您因為挨打而受罪,造成的精神損失的錢。
我剛才說了,豔芳樓的表演是有傷風化,宣揚不良風氣的節目,應該受到懲罰和禁止,也就是說,豔芳樓是過錯方,是故,百姓應該得到賠償。”
李龜年將話說的很有條理,至少,李隆基認為說的很對,但是王丘,甚至是其它很多名下有青樓產業的人就不服了,紛紛你一嘴,我一嘴的說這沒有道理。
其中,還是出班了的王丘大聲道,“你此言差矣,豔芳樓花錢憑租朝廷設置的舞台,免費的給百姓們表演節目,這在法理上,是沒有錯的,即便是她們的表演確實有些傷了風化,也應該由朝廷出面處罰或者禁止。
百姓們擅自向她們扔泥巴,砸木塊,打傷了她們的身體,是造成衝突的罪魁禍首,所以,這些百姓,才是過錯方,應該給予處罰,否則,以後但凡出現這樣的公開演出,百姓們都帶著東西來砸一通,還有賠償可以拿,這豈不是亂了套了。”
李龜年笑了笑道,“王右丞您只怕沒有搞清楚事情的因果關系,昨晚東市有十幾個舞台都在表演,為什麽百姓們隻投物砸豔芳樓表演的舞台,卻不砸別處表演的舞台?
是因為豔芳樓的這些胡女不著寸縷,在舞台上表演了有傷風化的節目,才引得百姓們群情激奮的,她們的表演才是衝突的起因,所以,她們才是挑起事端的過錯方。”
王丘依舊不服道,“朝廷此前可並未對何等樣的表演是有傷風化的而做出規定,總不能百姓看到有人在街道上不穿衣服,就可以上去扔東西打人吧!平康坊此前也時有這樣的表演,朝廷也從來沒有管過,也沒見將我大唐的風氣搞壞啊!”
李龜年接過話道,“以前不管,不代表以後不管,給一小撮人表演,和給幾萬人表演也不同,不管怎麽說,這些有傷風化的表演,才是引起衝突的原因,這是事實。
而王右丞剛才所說的情況,正是下官今天草擬奏折,要向陛下諫言的內容。
咱們大唐人,之所以不同於蠻夷,禽獸,是因為咱們大唐人講文明,講禮儀,做任何事情,都有道德底線的約束。
而像這種面對大批量百姓公開展示的表演,就更應該注重文明禮節,是故,臣建議,出台一套審核公開演出表演內容的律法,對於所有能夠引導民間輿論風氣的公眾人物,做一些行為限制,具體規條,臣已經盡書其上了。”
李龜年說完,將自己剛才從政事堂過來,揣進了袖子的奏章拿了出來,拱手朝李隆基獻上。
負責宣讀傳物的內侍在李隆基的眼神示意之後,快步過來接過了折子,李隆基從他手上接過折子之後,翻開看了一番,直接又交給那內侍道,“念。”
然之後,內侍便在張嘉貞等看過奏折內容的三位宰相鬱悶的表情下,開始誦讀了起來。
奏章在政策方面,主要講了三大塊,第一部分自然是定義公開演出,需向朝廷衙門報備審核的初衷,以及審核的標準,其中,還建議了兩京由禮部審核,各州縣由司禮功曹審核。
第二部分是公開演出藝人的資格審查,這裡面就包括了對藝人與娼伎的重新定義,聽到這一點,位列大殿左上首聽政的太子李嗣謙便是眼前一亮,簡直是說到了他心坎裡面去了。
他的生母就應該被定義為藝人,而不是娼伎。而要是如李龜年後面所說,所有靠出賣藝術賺取收入的藝人,都是應該是民籍的話,以後,可沒有人敢拿他的出身出來說事了。
再之後,就是藝人應該如何向朝廷繳納稅賦,成為像其它職業一樣,對國家,對朝廷有貢獻的人了。
這方面,李龜年提到了一個工稅,在他後面做的名詞解釋裡,將其解釋為個人所得稅,內侍也將其全部都念了出來,這倒是刷新了許多官員的認知。
要知道,匠戶,以前可是不向朝廷繳納錢糧稅賦的,他們向朝廷繳稅的方式,就是一年幫朝廷乾多少天的活。
朝廷有什麽工程的時候,可以直接免費征召這些匠戶做事。
這就導致了,這些匠戶被征召之後,乾活的熱情並不高,更加別說專研什麽工藝技術之類的東西,反正乾活也沒錢拿,跟著工程隊混日子,挨過去了就挨過去了。
其實後面李龜年還有很多關於這方面的建議的,只是時間有限,他還並沒有寫出來,而當內侍將他寫到一半的東西全部念完之後,朝堂上頓時就炸開了鍋。
太子李嗣謙擊節叫好,趙元禮父子高聲稱善,許多大臣則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說著這樣怎麽不行,這樣怎麽不好之類的,反正是一堆反對意見。
要知道,這些權貴家裡,哪個不養著幾十數百歌舞藝人,這些人都是被他們掌控了一切的個人財產,可若是給她們發放了民籍,那豈不是讓他們失去了對這些人的控制?
此外,朝廷當官的有征召免費匠戶的權力,那麽,他們就能以權謀私,將這些匠戶征召來幫自己建宅邸,建莊園,能夠省下很大一筆錢。
可如果這些匠戶都變成了直接向朝廷繳納稅收的人,朝廷再沒有無償征召他們的理由,那自己修建宅邸莊園,豈不是要自己掏腰包付工錢?
這個藝人戶籍政策和稅收政策,或許能讓國庫的收入更多,但是,肯定損害了這些出身世家大族的權貴們的利益。
然而,在李隆基看來,只要是對國家好的,就是好政策。
所以,此刻,他更加覺得自己當初調李龜年去太樂署,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他居然這麽快就上道,將事情往自己想象的方向推進了。
如果這個政策得以執行,國庫的稅收一定會上一個新的台階,百姓們做事的自由度高了之後,各個方面的工藝,技術,都會取得長足的進步,使得大唐更加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