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清晨,丹陽尹府衙門外
魏大眼與常金虎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時,二人騎著高頭大馬,特意換下了一身鎧甲,穿了常服。
因的今日是去徐燦家登門拜訪,二人雖是奔著尋找宋齊受而來,內心焦急,但是,徐燦為人尖刻,戎裝入內,恐怕不妥。
幾人都是初次見面,表面上的和氣也還是要維持的,畢竟,打探宋齊受的消息,可還指望著徐燦呢。
故而,二人換了一身素淨的便裝,就連周身縈繞的肅殺之氣,都收斂了幾分。
約莫等了一盞茶的工夫,二人有些心急,不時勒馬向府衙的門裡張望。府衙外面,車馬早就備好,就是不見令尹顏翊的身影。
就連魏大眼胯下的駿馬,也受不得顏翊的磨蹭,已經不住的,踢踢踏踏,將那泥土灰塵揚起。
這時,走出來了一個侍衛裝扮的人,此人昨日他們沒有見過。
但見他神情舒朗,顯得一團和氣。
一上來就欣然說道:“二位差官稍侯,我家夫人,臨時有些私事,要與大人商談,只是兩三句話的工夫,他就會出來,不會耽誤事情。”
常金虎聞言,不置可否,心中不屑,哪裡來的不懂規矩的娘們,郎君有公務在身,大清早的,還一味的纏磨人,成什麽體統。
他轉而看向魏大眼,心想,這位素來最重公事公辦的哥哥,應該早就等的不耐煩了。
卻沒成想,剛才還面有急色的他,這一時,聽說了是因為顏夫人的事才耽擱了,不急不惱,還十分客氣的答道:“大人有事,自可先去忙,我等在此恭候便是。”
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常金虎抬頭望天,觀了觀雲氣,正是雲舒雲卷,豔陽當空,沒有絲毫異常。
怪怪,他怎的都不生氣。
後來,常金虎騎在馬上甚覺無聊,左思右想,將昨日他們夜談時說過的話,一一回想。
猛然想起,這一位顏夫人,不就是宣城公主嗎。怪不得急性子的魏大眼,在這裡連個屁都不敢放,看來,萬事皆有因由啊。
這邊廂,宣城從沉睡中悠悠轉醒,迷蒙之中,昨夜,顏翊熱燙的眼神,就飛入了腦海。此念一出,這心就登時撲通撲通的亂跳。
她趕忙搖了搖腦袋,將雜念摒去。忽而,終於想起,還有一件要緊事沒有來得及說明,暗叫了一聲糟。
衣衫鞋襪也來不及更換,她趿拉著絹鞋,在琥珀探尋的眼神中,直衝向了顏翊居住的書齋。
幸而,現在還是清晨,時辰尚早,這府衙裡雖有幾個忙碌的下人,卻也還不是十分熱鬧。
她匆匆穿過場院,根本沒有注意到,此刻,自己身上的衣衫是何其的單薄。
侍女們倒是不打緊,她們本就是女眷,也不避諱,只是苦了各位小廝,那輕紗掩映下的美好酮體,是既讓他們垂涎,又令他們膽寒。
故而,紛紛閃避,根本不敢抬頭,直視公主的倩影。
好在,這項對於下人們來說,異常艱巨的苦役,總算是很快結束。
當宣城魂不守舍的跑到了遊廊上,正好遭遇了準備外出的顏翊。
眼見他們二人在遊廊上低言細語,各位仆從,終於可以挪動身子,繼續自己的活計了。
其實,豈止是小廝們大開了眼界,就連公主的正牌夫君,顏長君,顏大人,都極少看到她這副衣衫不整的樣子。
見她急急朝向自己奔來,早間清涼的風都止不住他的心潮澎湃。
“你現在著急嗎,我有件要緊的事,要跟你說。”
她面泛潮紅,氣喘籲籲的樣子,看在顏翊的眼中,他哪裡還會著急,只顧著大飽眼福了。
“不急,不急,有什麽事情,盡管說。”
“昨日,我從一心坊的韓老板那裡,聽說了一件怪事。”
“哦?”
顏翊挑眉,繼而,不著痕跡的走到她的身後,將她的身段稍稍遮掩,以免春光外泄。
宣城一心想著那鴟鴞襲人的惡事,卻也沒有留意到周遭的目光,更是將顏翊直勾勾的眼神忽略。
她稍微想了一會兒,將昨日聽到的故事,掐頭去尾,撿主要的說。
“我聽說,城外的矮山崗上,一個石洞裡,出現了一具男屍,已經被開膛破肚,心肝具無,死狀可怖。”
本來為了將這一則見聞,說的繪聲繪色,她還特地搭配了驚悚恐怖的神情,只是,當她回過了精神,才發現,顏翊此時,竟然站到了她的身後。
自己這廂說的是饒有興致,唾水橫飛的,可卻不能和聽眾互動,著實別扭。
她立刻扭轉過身子,注視著他:“聽說,丹陽城早就有鴟鴞食人心肝的傳說,此男屍一出,城中人皆言,此乃惡鴟現世,現在城中的男女老幼,都是人人自危呢!”
正是這幾句話,才讓顏翊暫且放下了立刻出門的念頭,同時也將自己的視線,從她的脖頸以下,轉回到了脖頸以上。
他收拾好了各種奇思遐想,乃道:“難道有人看到那具男屍了?”
“有,當然有,一心坊的韓老板說,好多人都去山洞附近圍觀過。只是大家懼怕惡鴟的報復,不敢聲張。”
“而且……”
他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粉雕玉琢的小臉,道:“而且什麽?”
那輕柔的嗓音,就近在咫尺,響在耳邊,好像是那,從遠古時代就流傳下來的蠱惑之術,讓宣城一時失神,竟然忘記了自己想要說的話。
“而且,而且,城裡的好多人,害怕被鴟鴞挖心掏肝,都特地穿了防身的護心甲,我昨日上街都看見了的。”
過了一晌,她終於擺脫了顏翊的干擾,略顯心虛的說道。
又是那樣灼灼的眼神,好像她是什麽待捕的獵物,而他,就是最為精明的獵人。
那種目光,她從來沒有在阿邁哥哥那裡看到過,她雖然還不甚了解那目光背後的真實含義,卻不自覺心慌意亂,隻想早點跳開顏翊的包圍。
“娘子可知,那男屍現在何處,如何才能找到?”
既然,鄉民們說的這樣肯定,看來是確有其事的。
鴟鴞這種惡禽,近日裡來頻繁出沒,招惹是非,禍害人命,不管是不行的了。
“據韓老板說,出城之後,有一連片的矮山崗,就在莫愁山的東面,山上有不少自然形成的小山洞,那男屍就在其中一個山洞裡,可是,具體在哪一個,他也說不準,需要仔細尋找。”
“你要是想去看,就快些著,天氣這樣炎熱,那屍身早就不是完整的,腸肚具出,過不了幾天,就都化成綠湯湯了。”
這一點,顏翊心中有數,只是,今日的行程已定,不可更改。
劉英慈的軟言細語,飄蕩在他的耳邊,他沒有應答。
只是將她被風吹亂的發絲,柔柔牽起,挽於耳後。
他手掌溫熱,輕挽了她的秀發,卻也不收回,只是膩在她的臉頰上。繼而,對呆愣愣的劉英慈說道:“晚上我會盡早回來陪你,若是悶了,可以去找智妃聊聊,我看她是個知書達理的人物,你兩年紀又相仿,肯定有不少話說。”
那低沉的聲色,不知為何,現在聽來,竟是如此柔美,宣城緩緩伸出纖細的小手,慢慢覆上了自己的臉頰,當然,還有他的手背。
怔怔的看著他,也不想言語,只是好像心中有一根無形的線,在牽動著她,如此行動。
這輕輕的撫摸,立刻讓顏翊眉開眼笑,熱切的看著她,道:“等我回來!”
直到他抽開自己的手,翩然離去,劉英慈才仿佛回過了精神,清醒過來。
她的手竟然還撫在自己的小臉上,當她意識到,自己竟然主動和顏翊牽了手,那張嫩白小臉登時紅的,就像是炸開了的湯鍋。
我竟然,我都幹了什麽啊!再低頭看看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樣,簡直羞的想要當場隱身。
急匆匆的跑回去,關好了房門,確定無人跟來。
她跌坐到了雕花木床上,一時思緒萬千。
除了對自己魯莽行徑的羞愧,更多的, 則是對這偶然相遇的難以理解。
她為什麽會伸出自己的手,為什麽對他的騷擾,沒有反擊,不對勁,這肯定不對勁。
且不要責怪她,雖然號稱從小就暗戀何邁,癡癡狂狂的。
可說實在的,她也從沒有親身實踐過,到底應當如何追求這位夢中的郎君。
於是,在她蒼白的情感經歷面前,她一時無法理解,自己胸膛中翻湧的這股思緒,究竟是意味著什麽。
也絲毫看不出,顏翊在被自己幾番羞辱婉拒之後,仍然遷就著她,還堅決不與她和離,這又究竟是因為什麽。
這時,她混混沌沌的腦袋瓜裡,只有一個念頭,她肯定是中邪了。這詭計多端的顏翊,肯定是給她下了套。
他會怎麽做,她咬著自己的手指頭,漠視著頭頂上,重重疊疊的緋紅帷帳,靜靜思量。
下藥,說不定他早在自己的飯菜裡下了迷魂藥,藥效不強的那種,能讓她迷亂心智的那種。
種蠱,這似乎更有可能,她活動活動筋骨,自己的身體好像並無大礙,若是他當真下了藥,自己不可能毫無知覺。
她左思右想,最後終於得出了結論。她的一切反常行為,肯定是因為中了蠱。
那種扎了針的木頭娃娃,狠毒的蛇蠍,一定是這樣,才讓她鬼使神差的,做出了這種事。
她憤恨極了,一頭扎進囊枕裡,臉兒埋得深深的,恨自己的不爭氣,更恨那狡猾的顏長君。
東廂房外,台階上,小小琥珀,怯怯的站在門外,聽著她的詭異嚎叫,一時不知,是進還是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