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依舊如先前一般的靜怡。
見著,房內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孫兒,梁太夫人隻是出神地看著,依舊沒有開口的意思。
長子惟正膝下隻育有兩子,長孫折繼清,現在一邊在國子監求學,一邊也會按時去校場接受訓練。日後,那孩子,也必將步他爹與叔父的後塵。想來,這或許就是,已融入他們折氏一門,男兒骨血裡的宿命――
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對此,她沒什麽好怨得!
而,對於繼遠這孩子,在時不時給自己帶來驚喜的同時,似也給她帶來了額外的希冀。隻是,一轉眼,如今眼前的這孩子,卻又讓她覺得,越來越看不透了――
此子原本天生憨,那也就算了。至少,作為折家的子孫,以後無論誰當家,都不會苛待與他,終會養他終老。但,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眼見著這孩子突然聰穎起來,她老太婆的心,似乎也越來越不滿足與以前的設想。總想著,該是讓這孩子再多承擔些,才好。
於是乎,時至今日,在她的心中又滋生出了,不同以往的心思和打算。
許是,按著她思慮的設想來走,若是運氣使然,到了繼清他們這一輩,便可不用再像他們的爹與叔父一樣,戰死沙場――
方才,繼遠這孩子於廳堂內那一席侃侃之談,那自信滿溢地表現,無不在向著眾人表示,他也有了自己想要走的路,有著自己今後滿滿的打算。
可,這孩子準備要做地,顯然與自己心中所想,根本就是南轅北轍的兩條路。
也正因此,折繼遠方才的那字字句句,無疑對她老太婆來說,都猶如那誅心之語般,是讓她怎樣都無法接受的――
天邊,在響過數道驚雷後,雨終是落了下來。
未多時,茫茫天地間,似只剩下了那嘩嘩的雨聲,和偶爾夾在其中的隆隆雷聲――
夜色中,見著那一襲自信的水綠色的身影,消失在身後茫茫的雨幕中,梁太夫人終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哎――”的一聲輕歎聲中,靜立門前的她,在對著眼前的雨幕僵看許久後,終是輕輕地又將那門扉合上。
此刻,原本慌亂的心緒,仿佛終於能合著手中木杖怵與地上,發出的那有節奏的“篤、篤、篤!”聲,一下、一下漸趨平靜。
願隻願,日後自己不要為方才所做的決定,後悔才好――
*
同一時間,大內延慶殿
紫金鏤空的梵花龍紋香爐內,青煙嫋嫋,點點火光在星閃了幾下後,終於燃盡了最後的一點香料,隻留溫軟的余燼靜躺其中。青灰的氤氳煙氣,帶著蘇合香特有的濃鬱香味,緩緩飄散滿室。
但,即便是這樣,也掩蓋不住,充斥在整個寢殿內的濃重藥味。偶有風過,窗外燈火的光暈,因著樹影搖曳變得忽明忽滅起來。幾縷碎光,透過雕花的窗棱投入室內,光影斑駁的斜落在明黃色的帷幔上。
龍形雲紋的紫檀木雕臥榻上,宋帝趙恆臉色慘白的閉目僵臥於上。年屆五十的他,雙鬢早已韻上了銀絲。本就嬴瘦的儒雅臉龐,與數日前相比,似又憔悴消瘦了幾分。
眼見著,那一抹瘦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後,他才又重新收回了目光。
想不到,當初自己因著一念之差,頒下的那一道旨意,竟讓那人如今做大至此。等到自己反應過來時,局面早已經變得及不可控了――
短短數年間,那人不僅拉攏了無數的朝中大臣,
勢力遍及整個朝堂,在各個部門安插自己的黨羽。甚至於,連皇城司和四方館這兩個官職不高,卻是皇家最致命的要害、命門都已染指。 知悉一切之後,又怎能讓如鯁在喉的他,再能安坐得住?
要知道皇城司,乃是管轄皇城治安之部,這裡面的將士,都是帝王的貼身侍衛,是帝王的安危所系,也是作為一名皇帝最後的一道防線。如若這方都出現了野心者,那可是足可以輕易發動一場“玄武門之變”,軟禁帝王,狹天子以令諸侯,徹底顛覆他趙家王朝的滅頂之舉。
而,那更為不起眼的四方館,是掌通進章表,舉凡文武官朝見、辭謝、大朝會、進奏人到闕儀范之地。(但凡官員進宮前的報到之地。也是所有進宮的官員,都要在那簽字備案之所。)一旦,這一關節被人所控,有心人就能清楚地知道,當天身為帝王的自己見了誰、沒見誰。更甚者,想讓自己先見誰,後見誰,或讓見不到誰,都可隨意操控,任意為之的。
換句話說,誰控制了這個部門,就等於切斷了身為皇帝的自己與外界的聯系,徹底把自己跟朝臣了隔絕了開來。
而,對於這兩手,無論那人是出於何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其造成的結果,都等同於將作為帝王的自己, 實施了軟禁的誅心之舉――
哼嗯,看來歷史又一次真真切切地證明,權力真的是一種極易上癮的東西。且癮性極大,一旦嘗試,就會產生強烈的依賴性,甚至於讓人性情大變,仰或是展露出了那人最為真實性情的一面。其產生的後果,還是無法用任何有效方法治愈的,不治之症。
要說唯一能擺脫的辦法,算來就只剩下那一種――死亡。
不管是為了這個剛剛步出寢殿的孩子,還是為了眼前的家國,仰或是為了自己也好,趙恆知道自己都必須要動手。可,自己真的舍得舉起屠刀?
可一旦動手,太子年幼,自己百年之後,他又能將其托付於誰?保不齊,這世上不會出現第二個曹操、王莽之輩――
床榻上,明黃的皇帳內,殿內安神的蘇合香,那濃鬱的香氣即便充斥於鼻尖,臥於塌上假眠的趙恆,靜靜地聽著,耳邊傳來的雨聲,思來想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隻是依舊不停地,在那轉輾反側著,思慮重重,難以入眠。
突地,一陣雷聲炸響,伴著後續不停地隆隆聲,天禧三年的這第一場春雨,雨勢不但不見轉小,卻是又下得更大了些――
“轟隆!”一聲,伴著又一聲驚雷響徹天際,黃帳內未曾有絲毫睡意的趙恆,於這一聲雷響之下,突地睜開了雙眼,人也隨之坐了起來。
權衡利弊,思慮良久的他,終似下了最後的決定。如若,想要把這手中的江山,順利的傳給幼子,擺在自己面前的,似乎隻有一個辦法了。
看來,現在是時候讓他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