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廳堂內的眾人,被折繼遠的計劃煽呼地熱血沸騰,議論紛紛之際,隻得“篤、篤、篤!”的聲音,在堂內正位上,沉悶而有力地傳了出來。
卻是梁太夫人,杵了杵手中的繁花攀枝紫檀木木杖,威儀地道:“今日裡,就算你折繼遠,真將那莊子變成了我折府的搖錢樹又如何?我老婆子,自認眼皮子還沒淺到隻重錢財的地步。“
“祖母,遠兒,遠兒並無不敬之意――”梁太夫人此言,無疑將自信滿滿地折繼遠殺了個措手不及。
“哎呀,是啊!姑母,繼遠這孩子,想這麽多,不也是為了大家好嘛?!您又何必動那麽大的肝火――”明顯吃驚不小的梁岩靈,眼見著發財大計要泡湯,此刻也急著出來,一心想要打圓場。
“哼嗯,我折家的事,還輪不到你這外姓人來插嘴!”梁太夫人這話一出口,被噴的不僅是當了炮灰的梁岩靈。眾人在老夫人的目光逼視下,也紛紛垂下了頭,不無都噤若寒蟬。整個後院廳堂,再一次陷入了寂靜。
隨後,只見梁太夫人的目光,再次定定地落在了,折繼遠的身上:“老婆子,可以在這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折府不但還不在乎這些銀錢。就算,你折繼遠,今天能說出朵花兒來,孫家那地就是荒了白擱在那,你也休想動。這事兒,老婆子我說了,就是不同意!”
說著,不等眾人反應,梁太夫人拄著手中的木杖,氣咻咻地便回了後面的廂房。
“你這孩子,哎――”樂氏見著一臉委屈的折繼遠,點了點自己的額頭,無奈地歎息了一聲,便跟在老太太身後急急地追了出去。
而,在梁太夫人的這一怒之下,折繼遠頓時也蒙了。滿腦子裡,都是祖母的怒容。這是三個月來,祖母第一次,連名帶姓地這麽叫自己。想來此次,老太太也是動了真怒了。自己都不知,怎地就觸了老太太的逆鱗?顯然,先前自己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對於自己的“發財大計”,反應最為激烈地會是祖母?
最讓自己不解的是,為何祖母對自己的計劃,會如此的反對?!
此刻,折繼遠除了呆愣地待在原地之外,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老太太的這一盆兜頭冷水下,廳堂內地眾人,在有些擔心地瞧了瞧折繼遠後,也全都散了開去。哎,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嬸娘柳氏見著折繼遠不是滋味,伸手輕撫了撫他的頭,柔聲道:“繼遠,你這孩子也無需多心。你祖母方才既然這麽說,想必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如若,你真有自己的堅持,不妨去找她老人家,再好好聊聊!”
“是啊!我怎麽沒想到呢?或許――”
可謂一語點醒夢中人,等折繼遠回過味的站起身,嬸娘柳氏,已步到了門口。
廳堂內的這一端,只見折繼遠對著眼前那漸走漸遠的端麗身影,複又恭敬地拱手躬身,道:“遠兒在這謝過嬸娘――”再抬頭時,那雙漆黑的眼眸內,似有一抹亮彩一閃而過。
那柳氏聽得聲音也沒回身,隻是側過頭,低低地道了句:“想好了,就去吧――”
靜怡的室內,旁側幾案上搖曳著的燭火,將一旁拄著木杖端坐著的老婦,本就陰鬱的臉,映得更加晦暗不明。後堂的廂房內,梁太夫人此刻正一個人,悶悶地獨坐於圈椅上。
就連剛剛,跟著一起過來的長媳樂氏,她也隻是推脫自己沒事,讓其回了住處。此刻,她隻想好好靜一靜――
折氏百十年間世居府州,
國朝為減輕西顧之憂,皆許其父子兄弟相傳,襲其世次。 作為邊州之地,常有軍事,為了妻兒的安憂,也為了折家男兒上陣之後,無後顧之憂,折家家眷俱留於汴京。這既是為了讓家中安穩無憂,更是為了讓官家心中安穩無憂――
可,要鎮守一朝邊地,又豈是那麽好守的?!
剛才在廳堂內,她後背那道,幾乎橫貫脊背的舊傷,又隱隱疼了起來。這是,當年在子河汊之戰中,留下的舊傷。記得,那該是淳化三年――
遼大將韓德威引誘數萬黨項族騎兵,從振武縣出發,入侵北宋領土。韓德威為了繞開宋軍的主要防禦地點,率軍沿著山谷小路前進。此消息,在被夫君折禦卿派遣的細作得知後,迅速率軍,於遼軍必經之路上的子河汊,對遼軍直接發起了衝擊。
彼時,自己正於營中探望。見此,二話不說,帶著自己於府中訓練的家仆,披掛上陣,與夫君並肩作戰,共同進退。
此一役,慌亂之中,墜落山崖的遼軍人馬,不計其數。遼軍損失了六七成,扔下了軍中輜重轉身渡河逃命。
此戰中,彼時見著夫君危及,自己不及多想就舍身撲了上去。事後,見著而自己背上這傷,猶記得當時,夫君滿臉的自責。但,隻有自己知道,對此她卻從未有後悔過。
而後,隻知整日練兵備戰的夫君折禦卿,終是勞累成疾。當年的子河汊之役後,遼乘機再次入侵,許是當年之戰,終將那遼狗打怕了,見著帶病出戰的夫君,可笑那敵將竟抱頭鼠竄,不戰而逃。
可不久後,夫君折禦卿卻倒在了自己的軍營內,病逝時年僅三十八歲。後,朝中念其英勇贈侍中――
此後,就像是同一命運的輪回,繼長子折惟正在任上逝去之後,大中祥符七年(1014),朝廷命河東民夫往麟州送糧,二子折惟昌帶病護糧,冒風沙而行,又與途中病故。
事前,曾有人提議延遲時日,待幾日後再行護送,也不遲。但,折惟昌隻一句:“古人受命忘家。死於官事,吾無憾也!”不僅,將此提議打了回票。也將她這為娘的,還未出口的勸解話語,全數堵了回去。
朝廷許府州一地,折氏父子兄弟相傳世襲,看似榮寵之盛。但,對她這老太婆來說,這一切的榮耀,都是用折家男兒的性命去填來的。不僅是折家男兒,還有那廳堂內,失了父兄親子的,折家部將門的性命。
這邊塞之地,就像是一個血肉磨坊,永遠都要用鮮活的生命去喂養。
但,這些話,除了她老太婆自己,在心中想想之外,並不敢明說。
而,似是魔咒般,每每逝去一位至親,她這後背的舊傷就會疼上幾分。
伴著,後背的隱隱作痛,往事一幕幕躍上心頭,壓得她像要喘不過氣來一般。正當此時,卻隻聽得門前,響起了輕輕地,卻有節奏地敲門聲。
梁太夫人顯然沒有讓人入內的打算,隻微微調整了下呼吸後,便開口道:“誰啊?老婆子我已經睡下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祖母,是孫兒――”
門外,對於躬身靜立於的折繼遠的來說,回應他的,隻有身前室內無盡的沉默。
也不知到底在門外等了多久,久到他覺得舉起的雙手已沒了知覺,腰身也酸疼地厲害,心中明明知道今夜見祖母無望,卻依舊不死心地這麽躬身等候著。
恍惚中隻聽得,空中突地傳來了隱隱地雷聲,續而,一道閃電,劃過暗沉的夜空,猶如火樹銀花瞬間綻了開去。想來,不知不覺間,卻是已到了二月節,驚蟄雷響的時候了――
伴著這空中隆隆地雷聲,突地耳邊又傳來了一聲細微的“吱呀”聲。原是身前廂房的門,不知何時被打了開來。
“進來吧――”
映著屋外天空中時隱時現的光亮,梁太夫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地情緒,隻是低低地道了一聲。
“是――”折繼遠眼底露出一抹欣喜,隨即跟在祖母的身後,快步步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