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母自然不能叫陳婆婆見著劉蘭芝,但是崔家大張旗鼓的來了人,劉家遮著掩著不叫人瞧,怎麽會不叫人生疑。
劉母無法,隻得推脫道:“這真是不湊巧,我家女郎來家久矣,不得出門,這些日子,被幾家小女郎邀著,一同出門去了。若是早知道貴府要來人,實該讓她們緩緩再行。”
陳婆婆聽了面上倒是不改色。
拍了拍劉母的手,笑呵呵說道:“這可真是不湊巧了。聽聞貴家女郎是聞名鄉裡的靈巧人物,我老婆子原想早早的一睹為快,誰想這下倒是無緣了。”
劉母隻得陪著笑。
陳婆婆也不再提這話。
那廂,崔夫人派的人手正將備下的禮物一件件的說給劉家父兄聽。
“東海珠十二顆,珊瑚樹一座……”青衣小廝高聲唱著名,中年管家拿著竹簡一一對給劉家父兄。
陳婆婆走過來,走到那青衣小廝身旁,問了一句:“還有幾個沒唱?”
青衣小廝笑眯眯的說道:“您老瞧著這後面,可還早呢,咱家夫人大方,流水似的禮單,叫我念到幾時去。”
陳婆婆伸手點了點他,說道:“好個猴兒,怕是你們躲懶了,卻在這裡與我叫苦,不然你那焦不離孟的兄弟冬青怎麽不見了?”
青衣小廝立時叫起冤來:“婆婆這就冤枉我哩,冬青不知怎麽好似吃壞了肚子,才來這裡沒走幾步路遠,便叫嚷肚子疼,如今隻得我一個唱名,可是半點沒歇過。”
他裝模作樣的委屈惹得陳婆婆笑了起來。
“你這猴子就合該磨磨的性子。”陳婆婆笑著說道。
說完也不顧他在一旁跳腳,走到中年管家旁邊,對著劉家父兄說道:“我這一行,一則是替夫人給女郎送些東西,順道我老婆子也想見見這位女郎,二則呢是替夫人給貴家下個帖子,親戚之間往來走動走動。”
劉父也不敢多說話,站在一旁,搓著兩隻手,尷尬的笑著。
陳婆婆也沒過多的說什麽,只因為崔玠的這一場婚事,她對劉家人是半點好感也沒有的。
陳婆婆是崔母的陪嫁婆婆,年輕時是崔玠外婆的使女,後來做了崔母的奶娘,再後來跟著崔母到了崔家,看著崔母一連串的養了這五個小子,到現在最小的崔玠都要娶親了。
世家貴族裡活了一輩子,見多了彎彎繞,早在聽說崔玠這樁婚事時,陳婆婆就曉得這裡面得有些東西。
奇怪就出在劉家。
陳婆婆遣了幾個小丫頭子出去打聽,劉家的事早就是市井的新聞,從發家到如今,劉家不知走了什麽運道,好像突然就富起來了,從鄉野搬進了城裡,還給唯一的女郎請了先生學了箜篌,一下子就是鄉紳一流了。
劉氏女大歸之後,竟然還有縣令來提親,若不是後來郡守之子的位置太高,身份太好,單縣令來求親也夠劉家熱鬧一回的。
陳婆婆本來隻覺得這個劉家蹊蹺的很,並無意多說什麽,婚事畢竟還是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既然是崔爹定下的婚事,那他心裡想來自然會有些計較。
陳婆婆本不欲多說話,惹了崔父崔母離心。
不過,如今顯然是崔父處了下風,被崔家族長壓下,這樁婚事十有八九是不能成,那自然得找出劉家的蹊蹺來,不然就這麽退了親,自家小郎豈不是要叫人戳斷脊梁骨。
這麽想的可不止陳婆婆一個,劉家院牆外,兩個郎君模樣的人正站在牆根下。
白牆黑瓦,還襯著精致的妝樓。
“大兄,不進去親自瞧一眼,我總歸是放心不下。”
“鄉野人家,何須如此。”崔琢說道,“那兩人跟了你我多年,此番又要跟你往魏去,若是連這點本事也無,那還是趁早換人為是。”
崔瑜皺著眉,也以為是,只是心下仍不得安靜。
“倘若阿翁與我們早做商量,何至於到如此地步。”
“事已至此,隻好多多描補了,那孫家我也欲遣人去看一看這孫子紹應是為敵為友。”崔琢說道,“你也該早些收拾行裝,早些北上去。”
“說到北上,大兄可記得魏地有一人自稱魏子真的?這人現下正在三地大肆招攬人才,廬江的陳家有一子,正是被他攬去了。”
崔瑜可不是崔玠那樣的傻子,來家不過幾日,暗地裡卻早將廬江郡的事打聽了個清楚。
陳垣在世家子中異軍突起,立時便叫崔瑜留了心,順藤摸了下去,倒是摸出了魏地的瓜來。
“看來,伯父說的沒錯,魏地果然要動蕩起來了。你此去怕是要有許多較量。”
“自然是要動蕩啊,季珪阿兄都被那匹夫殺了……”崔瑜諷道, “若不是家族一脈榮辱在此,我是不能再踏足魏地的。”
崔琢歎了口氣,一隻手搭上崔瑜的肩頭。
“咱們是大人了,總不能萬事順意的。”
沿街有小童晃著小鼓蹦蹦跳,三步兩晃晃過青石板橋,隔壁小女郎搖著鈴兒叮叮當,三步兩跳跳過小水坑,幾隻黃狗追著尾巴撲著影,滴滴答濺了一片水花,黑貓在瓦上追著夕陽,不小心踩彎瓦上一株瘦草。
兩個郎君站在黑白的院牆下,遊離在了這些煙火之外。
“我們不得萬事勝意也沒什麽了,我們這輩人已然苦了這許多年,只是我們苦一苦,最好是將這世間的苦都嘗盡了,便教後輩們甜一甜。”崔琢輕聲說道,“想來阿翁和伯父一輩人也是這般想的,只是仍未完成。正如吾輩所願,便是天下升平,海晏河清,阿謹阿說所作所為皆是萬事勝意。此行道阻且長,還需子午與為兄一同負重前行了。”
崔瑜緘默不言。
崔琢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走,今日為兄與你去掘了小五的酒,你這一走不知何時能回來,卻還要為這小子操心,實在該敲他一頓,若不是他也算是個大人了,應當挽上袖子揍他出出氣才好。”
這話逗得崔瑜一笑,崔玠啊,怎麽瞧也不是個大人樣子。
“我如今都未到而立之年,可每每看見崔玠便覺得萬分心累,雖然知道他是我弟弟,卻好似平白的養了個兒子。”崔瑜說道,“我才回家,原是想心平氣和的同他講道理的,誰知才一打照面,便覺得這小子是不適合講道理的,故此,我就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