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
坐在昏黃的銅鏡前,劉蘭芝默默的打散了自己習慣性盤起來的婦人髻。
雖在閨閣,鏡中人卻已非少女。雙十之年,再做少女打扮,委實難入眼。
想到這裡,劉蘭芝默默的把梳篦放回妝奩裡,焦郎不在,妝的千般美,又有何用?!
“蘭芝姐,你在屋裡嗎?我進來了!”門外有人高聲問道。
劉蘭芝沒說話,自打回了娘家,劉蘭芝整個人也陰沉了不少,為此,劉家雙親特意邀了鄰家嬌憨可人的女郎來作陪。
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衫的姑娘端著水盆歡快的推門進來。
“蘭芝姐!”少女開心的叫道。
劉蘭芝回頭,露出一張憔悴的臉。看著開心快活的少女,劉蘭芝覺得這世界不公平的至極。
“阿珂,你為什麽總這般高興?”劉蘭芝問道,許久不說話,開口的聲音帶著枯澀的乾啞。
“想想蘭芝姐要嫁入貴家。阿珂就替蘭芝姐高興的很呢!”少女阿珂笑眯眯的湊到劉蘭芝面前坐下,“蘭芝姐,如今街面上人人都在羨慕你!聽聞崔小郎君嬌逸俊美,端得是世家儀范呢!蘭姐姐,你的嫁衣繡好了嗎?能給我瞧一眼嗎?”
“嗯?”劉蘭芝皺眉,有些不情願,“看那個做什麽?”
阿珂小心翼翼的說道:“蘭姐姐。我聽我阿母說,你第一次出嫁的時候,繡的鳳凰於飛可精致了,裙角翻飛的時候就像真的一樣……我就想瞧一瞧,向蘭芝姐你學學,我阿母總罵我拙笨。”
阿珂嘿嘿的笑著,有些豆蔻少女的傻氣。
“蘭姐姐,你說那崔家小郎君事個什麽樣的人?”她托著腮幫子一臉幻想,“一定是個溫柔如春風秋水,暖如旭日朝陽,高潔如空谷幽蘭的郎君了。這樣的人,姐姐歡喜嗎?”
不歡喜!她才不歡喜!任他是什麽高官貴胄,她都不歡喜!
她的心裡隻有焦郎……也不知焦郎聽說這事會怎麽辦……他會不會覺得我負心了……會不會覺得我是個見利忘義水性楊花的女子……
可是,我沒有啊……我沒有……都是他們逼我的!是他們逼我嫁給那個什麽郎君的!
劉蘭芝的心頓時揪住了,她仿佛已經想到焦郎失望的心情。
可是我是愛他的呀!若是崔家沒來提親,若是他們能不逼我……焦郎總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我的父兄……為什麽就不能聽我的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蘭芝,你是阿母阿翁的女兒,阿母不會害你的。”
“妹妹,那焦仲卿不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劉蘭芝又憶起她剛回來沒多久後父母兄長說的話。
說得好聽,不過是貪圖太守的富貴權柄罷了,什麽叫怕她悶,讓別人家的女郎來作陪,不就是怕她跑了!
不,她才不跑,她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你們貪圖富貴?那我就叫你們享不成這富貴!
不管劉蘭芝怎麽想,劉家長兄現在依舊手持丈八長棍,如門神般矗立在劉家大門口,打退無數想要混入府中的遊俠宵小。
身為一個意欲如此這般的隱藏偷看者,有賊心但是被劉家長兄生生嚇退了賊膽的王子異默默的後退了兩步。
“崔五……我覺得不行。咱們還是回去吧!”王子異看著劉家長兄陽光下暴起的腱子肉,艱難的吞咽了下口水。
“不是你挑頭想看看這劉家女郎好不好看的嗎?都到門口了,
想打退堂鼓了?什麽也沒撈著就後撤,你累傻小子呢!”崔d堅決不同意,開玩笑,他還打算趁此機會摸摸劉家的底呢。 “崔五,你瞧清楚了,門口還站著尊凶神呢,兄弟我自幼八字弱一截,可不敢去,不敢去。”王子異連連搖頭。
“那我們不從正門進!”崔d打定主意不放王子異下船,上了他的賊船,王子異甭想再囫圇個下去。
“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啊!”王子異連連感歎,到底沒躲開崔d,頗為順從的跟著他走了。
口嫌體正直!崔d撇撇嘴,就知道你王子異是個嘴上說不要的死傲嬌!
轉過街角,是一條幽深的小巷,初極狹,才通人。
複行數十步,見一黑色小門於牆上,乃狗洞也!
王子異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你的法子?讓我堂堂一個世家子鑽狗洞?”
“那你要是有本事,翻牆過去也成。”
“你就不能走個正門?正經姑爺上門還要爬狗洞,哪有這個道理!”
王子異氣的將要甩袖而去。
崔d拉住他,和他對視,認認真真,逐字逐句的說道:“子異,你妹妹歡喜我。”
“你妹妹歡喜我,這廬江許多女郎都歡喜我。”
“這許多女郎的歡喜,我不好辜負。”
“而我將要娶的女郎並不歡喜我, 且極有可能恨我,所以我隻好辜負。”
崔d已明明白白的告訴王子異,他不想娶劉蘭芝。
王子異同他是從小一起在廬江浪蕩的小夥伴。
大家都曉得,生活中有些事不好同父母講,卻可以敞開了跟小夥伴說。
王子異恰就是崔d的樹洞,這樹洞有時頗講義氣。
“所以,你不想娶的人是崔郡守想讓你娶的人?”
“正解!”
“這是為什麽?憑咱們的家世,什麽樣的好女子找不到!怎麽至於叫你娶個自己不想娶的女郎。”
“這恰也是我好奇的地方。”崔d說道,“我崔d好歹也是潔身自好十八年的好兒郎,沒道理非要娶一個出嫁兩三年後自歸回家的女郎。”
劉蘭芝十七歲嫁給焦仲卿,出嫁兩三年,如今怎麽也得快二十歲了。
廬江郡不是沒有二十多歲自歸和離回家的女子,但大多數都是嫁給鰥夫作續弦一類。
還從沒聽說有誰嫁給一個少年郎作原配,且是如崔d這樣的世家貴子。
這樣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崔郡守為什麽會這麽堅持呢?
且清河崔氏為什麽對此毫無反應?
倘若崔d與劉蘭芝之間有堅不可摧的情義也就罷了,可崔d卻連劉蘭芝的面也沒見過,既然不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為什麽不選一個世家貴女呢?
王子異心裡冒出一連串的疑問。
那長城的牆角似乎松動了不少,如果他糾察下去,那實現妹妹的夢想也不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