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朝天目送徐輝跨馬離去。
徐輝此人年紀輕輕,卻見識獨到銳利。醉仙樓一敘,薛朝天便從他的氣質中察覺此人不俗。一個人的氣質是裝不出來的,這種沉穩內斂的氣質出現在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身上,實屬不易。
後面與徐輝談及匈奴人的戰爭意圖,徐輝分析絲絲入扣,解開了薛朝天很多疑惑。薛朝天直表招攬之意,徐輝卻不以為意。開始薛朝天隻當這是士人的倔強。後面自己又將其招至祁西城,以士人之禮相待,卻依然沒有任何收效。
徐輝的裝睡哪裡能騙的過薛朝天,薛朝天縱橫的酒場和沙場一樣多。喝醉之人的呼吸重,且不均勻。昨夜的徐輝顯然不是如此。
今日徐輝前來,薛朝天以為徐輝被自己所感,前來投奔,卻見徐輝隻是來與自己道別。萬念俱灰之際,徐輝又給自己送上一技,這一技狠辣,能徹底解決城內匈奴臥底的情況。
薛朝天現在才知道,自己一直想牽著徐輝的情緒走,實際卻在被對方牽著情緒走。也許昨夜他就明白自己知道他在裝睡。
想到此處,薛朝天卻嘴角微微上揚。
“來人!施粥!”
薛朝天大喊道。
今日的粥與往日有些不一樣。粥內泛著泥沙與野菜。不過對於饑餓的流民來說,這些泛著泥沙和野菜的粥依然能讓他們垂涎三尺。
流民被分割成一塊一塊不同的區域。所以粥棚根據區域的多少搭建。
沒過一會,那些將粥偷偷倒掉,或者吐掉的流民,便被城裡的守軍帶走了!足足有差不多一千五百人。
東陽城的路上堆滿了積雪,天上依然飄著鉛色雲,像一塊塊泛青的石頭,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這幾日風雪從沒停過。
“張大哥,今日怕是到不了東陽城了!”
風雪大的厲害,徐輝剛一張嘴,寒風便灌進了喉嚨,凍的徐輝一機靈。
從祁西城到東陽城,平常馬匹得花上一天的腳程,張景達的大宛駒半天足以。但是這一路上,綿延的全是南下的流民。祁西城已經容不下了,大多數流民選擇繼續往南逃。
“他奶奶的,都是匈奴人造的孽。”張景達啐了一口濃痰,大聲罵道。大宛駒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費力前行。
流民裡不全是普通老百姓,也有一些有錢的地主商戶。不過被裹挾在流民裡,以往的優勢也就不明顯了,不過多了一駕驢車而已。
搖搖晃晃的驢車,吱吱呀呀,上面堆滿了包裹和沉甸甸的糧食。一些地主商戶南逃的時候帶著長工,驢車下面也藏了防身的武器。這些地主商戶平時都瞧不上眼前的這些普通老百姓,但此時,卻提防了起來。
一雙雙饑餓的眼神,冒著綠光,仿佛隻要一聲令下,就能上前將他們撕的粉碎,然後拿走他們的糧食。
當然此時還不到真正絕望的時候,況且地主商戶們還有武器,還有他們以往的生活中培養出來的威風。這些普通老百姓身上的唯唯諾諾,目前還在。隻要他們的饑餓還沒有戰勝他們的理智,這些被裹挾在流民裡的地主商戶就是安全的!
一直到半夜,徐輝和張景達才算抵達了東陽城。今日的東陽城一片蕭條,徐輝剛到東陽城的時候,還以為是來錯了地方。城門的守兵已經跑的沒了蹤影,偌大的城門形同虛設。
城內一片漆黑,連以往的狗叫聲都聽不見了,隻有風吹著沿街店鋪的門板,拍打吱呀的聲音。店鋪裡,
人去樓空。 張景達去了東陽城的府衙,找了當地的府兵要了一些馬料。今晚他就得趕回去。祁西城戰事緊迫,希望這連著幾天的大雪,能拖慢匈奴人進攻的腳步。
徐輝和張景達匆匆告了辭,便向著雙溪村方向趕去。
砰!砰!砰!
徐輝一路趕到住處,四肢凍的直哆嗦。
“誰?”
屋裡傳來芸娘警惕的聲音!
“芸娘,是我!”徐輝大聲回答道。
哐當一聲,裡面傳來木棍落地的聲音。
門吱呀一聲,一個女人撞進了自己的懷裡。
“你可算來了!”芸娘聲音有些發抖。
芸娘的身子暖,徐輝忍不住抱的緊了些。
“怎麽了?芸娘!”徐輝問道。
芸娘沒有回答,直接拉著徐輝進了屋。
……
“什麽?二十文錢就想買我們的驢?”徐輝拍著桌子大聲罵道。
徐輝和芸娘的住處離著雙溪村不遠, 那些曾經將芸娘和徐輝趕出村子的村民,昨日開始,便一直上來騷擾。好幾位村民都想上來強買強賣,不僅想要驢,還有芸娘的糧食。
一個女人和一個瞎孩子,要這麽多東西幹嘛?又帶不走。
還好芸娘強勢,現在東陽城的府衙雖然不管事了,但好歹還有人在。所以這些村民還不敢太過放肆。隻是,再過些日子,事情就不好說了。
這個節點,就算二十兩,也買不到一頭驢。
“小蝦米嚇著了吧?”徐輝一把摟過小蝦米,把小蝦米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順手捏了捏小蝦米的臉蛋。臉蛋冰冷通紅,想是應該沒少哭。
“小蝦米不怕,徐哥哥回來了就好了!”小蝦米輕聲道。
所有的史書裡,和後代的宣傳畫裡,貧窮的老百姓大多是善良的。但徐輝深深知道,善良與貧窮無關,而與天性有關。貧窮者的善良,大多是因為沒有人給他們權力去釋放自己的惡,當他們有權了,或者有錢了,這種沒有道德約束的惡,更恐怖。
“芸娘,我們還有多少糧食?”徐輝問道。
平常驢都被拴在屋外,此時已經被芸娘趕到了屋裡。所以屋裡彌漫著一股動物身上的腥味,不過此時的徐輝,也不會去管這麽多了!
“還有兩袋子米面,因為要做包子,所以平時會多存放一些。”
“好!等天一亮,我們就去南方。”徐輝輕聲道。
現在東陽城的府衙已經處於不管事的情況,戰爭一來,肯定賊犯強盜四起。再多待一刻,都多一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