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夫人聽著銀華媽媽說得玄乎，不禁歎道:“老夫人這可是真神了。”

老太爺聽著，卻紅了眼眶。

他自知這麽多年來，老夫人對他一直是有怨念的，她一直誦經念佛，不問世事，其實也是對他灰了心。

銀華媽媽接著說道:“老夫人走之前特意交代了我幾件事。”

老太爺豎起耳朵認認真真的聽著。

銀華媽媽:“這其一，老夫人交代她的喪儀一切從簡，不能太過奢華，否則對不起這世間受苦的百姓，那她這些年吃齋念佛修下的善果，也就全白費了。其二，老夫人說這人死之後，肉身不過就是腐蟲的食物，何苦佔著一方土地，不如火化來的乾淨。”

銀華媽媽說到此處，用眼看著老太爺的臉色，然後小心翼翼的說道:“老夫人說，她死後不入梅家的祖墳，不與老太爺合葬。讓我將她的骨灰撒入淇水河中，隨江水將她帶去任何地方。”

銀華媽媽的這番話，簡直就像是一把把刀子，使勁兒的剜著老太爺的心。

老太爺捂著胸口，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二老夫人心裡倒是高興得很，這老夫人不願與老太爺合葬，這就是在給她騰地方啊。她真是做夢都沒想過有這等好事，她一個姨太太還能有機會入梅家祖墳，同老太爺合葬。

二老夫人不能表露自己內心的喜悅，她瞧著老太爺掉眼淚，自己的眼淚也就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她挽著老太爺的肩膀，說道:“您就別再難過了，大姐她如今是擺脫了凡間的肉身，跑到天上做神仙去了，咱們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才是。既然大姐生前已經將身後事給安排妥當了，咱們就全了大姐的心願，按她說的去做便是。”

老太爺擦幹了眼淚，看著眼前的二老夫人說道:“你可真是糊塗啊你，你以為這喪儀是給死人做的?那都是做給活人看的。她王韻音是我梅道國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進門的夫人，死後怎麽能不進我梅家的祖墳?葬禮怎麽可以寒酸?這事兒要是外人見了，還不定怎麽在背後編排我，編排我們梅家。”

二老夫人張著個嘴，睜著大眼睛:“那老夫人的遺願……”

眼看著自己與梅老太爺合葬的美夢就要落空了，二老夫人有些不甘心。

這東西就是這樣。本來不屬於你的東西，你也不曾想要。可這一旦有人說要拱手送給你，你還沒拿到手，便認為拿東西就是自己的了。

若那人反悔，又不願意送給你了，你便像是自己丟了東西一樣難受。

其實那東西原本就不是你的，也從未給過你。

二老夫人繼續說道:“老夫人的遺願，我們還是應該遵從的好。畢竟死者為大嘛。”

老太爺歎了一口氣說道:“哎，這人世間的事，哪兒有那麽隨心所欲的?我想，韻音她也是會理解我的。”

二老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後脊梁骨陣陣發寒。

剛剛聽聞老夫人的死訊還動情落淚的男人，怎麽突然間又變得如此冷血，連死者唯一的遺願也置若罔聞。

銀華媽媽忍不了了，立馬爭辯道:“老太爺，老夫人她一生菩薩心腸，積德行善，對您也從未提過任何要求。這可是老夫人她死後唯一的心願，難道您也不能滿足嗎?難道您想讓老夫人的在天之靈感到不安嗎?”

銀華媽媽的語氣有些冒犯。

她是一直伺候著老夫人的，老夫人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她對老太爺是有氣的。

銀華媽媽是老夫人從王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頭，與她一同陪嫁過來的還有如今的這位二老夫人。

老太爺當年背著老夫人，與這位二老夫人私通，並有了身孕。老夫人為了梅家的子嗣著想，只能含恨喝下了二老夫人的這碗姨太太茶。

這之後，二老夫人一直生產，家中的地位也是一路拔升。

夜裡陪著老夫人默默流淚的，是她;生五姑娘差點兒難產，陪著老夫人的，還是她;最後老夫人一點點變得心灰意冷，守在旁邊的人，還是她。

她跟老夫人之間的感情，可能比老太爺和五姑娘都要深。

老夫人臨終之前托付給她的事情，她怎麽能不盡心竭力的辦好呢?

老太爺有些不高興了:“我們梅家要怎樣處理老夫人的葬禮，那是你一個下人該過問的事嗎?我看在你一直盡心盡力服侍韻音的份兒上，看在你是因為悲傷衝昏了頭腦，不與你計較。你下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

銀華媽媽不肯罷休，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停的衝著老太爺磕頭，嘴裡也不停的求著:“老太爺， 老夫人生前特意吩咐我將她的話帶給您，就是希望您能滿足她這個唯一的遺願。老太爺，求求您，求求您就成全了老夫人吧。老夫人她現在就在天上看著你呢，你怎能連她這唯一的心願都不能滿足呢?”

銀華媽媽將頭咚咚咚咚的不停的往地上嗑，很快便見了紅。可是她絲毫不在意，她隻想要幫老夫人做成這最後的一件事。

銀華媽媽不停的說著:“老太爺，老夫人她這輩子太可憐了，她將自己的所有都給了梅家，可是卻沒有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老夫人她在這梅家大院裡頭苦了一輩子了，求求您可憐可憐她，就成全了她這唯一的遺願吧。求求您了，老太爺，看在您和老夫人夫妻一場的份兒上，我求求您了，您就發發慈悲吧。”

銀華媽媽磕頭如搗蒜，地板上留下了鮮紅的一片血跡。

老太爺也是嚇了一跳，急忙衝著旁邊站著的老婆子們喊道:“你們都是死人嗎?就這麽乾看著?還不快把人給我拖出去！”

一旁的站著發愣的老婆子們，七手八腳的拖著銀華媽媽的兩隻胳膊，生生的把她給拖出了老太爺的屋子。

銀華媽媽額頭上的鮮血一直沿著鼻翼流到了臉上，可她還瞪著一雙大眼睛，不停的哀求老太爺成全老夫人的遺願，那樣子著實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