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友娣正閑著無事，斜靠在床上，看書打發時間。

　　見海生進屋來，便放下手中的書，坐起身來，笑著打了個招呼:“是你來了。”

　　說罷，又用手整理了一下頭髮。

　　因為總靠在床上看書，有一縷頭髮已經松散開來。友娣照著鏡子，用發梳熟練的將那一縷松散的青絲，收攏進發辮裡面。

　　海生望著友娣在鏡前梳頭的背影，愣愣的站在那裡。鏡中，友娣消瘦而白淨的臉蛋顯得十分明亮，海生竟看得癡了。

　　要說起來，這友娣也算得上一個美人兒，單薄的身子更讓人生出一種憐愛之情。就因為身體不好，常年患病，這才久待閨中，至今未嫁。

　　若是友娣身體康健，想必這求親之人怕是要把門檻給踩破了。

　　友娣從鏡中窺見海生呆呆的站在那裡，便笑著對鏡中的海生說道:“你站在那裡半天了，也不說一句話，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麽?”

　　海生隻覺得自己無禮，連忙把眼神從友娣身上移開，瞬間感到耳朵非燙。

　　他將手中的書遞給友娣，低頭不敢看她，輕聲說道:“這是大少爺走之前留給五姑娘的書。”

　　友娣接過書來，只見包書的白紙上寫著:“贈五姑娘”。

　　友娣撫摸著書皮，自言自語道:“懷先真是有心了。”

　　海生將書送到了，便告辭要走。

　　友娣將他叫住:“誒，這麽急著走，有人要伺候嗎?懷先不是已經走了麽?既然來了，就陪我說說話吧，我也正悶得慌。”

　　海生方才站住，低著頭拘謹著，手腳也不知該如何擺放。

　　友娣見他呆呆傻傻的樣子，倒覺得有趣，捂著嘴輕聲笑了起來。

　　友娣問道:“這懷先走了，他屋裡的人都打發走了麽?”

　　海生答道:“大老爺說了，大少爺回來之後還要用人的，換了新人怕是用不慣，所以屋裡的人一個都沒有打發走，只是暫時分配到其他地方乾活去了。”

　　友娣:“那你呢?”

　　海生:“大老爺怕大少爺屋裡沒有人氣，把我和敏香留在了大少爺屋裡。”

　　友娣:“那你們平時都幹什麽?”

　　海生:“也沒幹什麽，就是打掃打掃灰塵，整理整理衣物等。”

　　友娣:“倒是清閑。”

　　海生:“是。平時忙慣了，這突然閑下來，反倒不知道該乾點什麽了，還是有點兒活乾的好。”

　　友娣:“哎，我倒是閑慣了的人，平時也就是靠看看書寫寫字打發時間。”

　　海生:“五姑娘，如今天也不冷了，你也可以去院裡賞賞花去，成天悶在屋子裡頭，沒病都給憋出病來了。”

　　海生話剛說完，又覺得自己僭越了，連忙低了頭。

　　友娣倒沒覺得什麽，她成天悶在屋裡，也就暗香能與她說說話，如今有人願意與她交談，說說話，她心裡是十分高興的。

　　友娣歎了一口氣，說道:“哎，我也想出去走走啊，可是這春天裡花粉多，出去一趟就得病上幾天下不了床。沒辦法，只能呆在屋子裡了。”

　　海生覺得友娣實在可憐，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這種日子過久了，友娣早就習慣了。

　　她知道外人總是可憐她，可是她不想要別人的憐憫。於是她總是以笑臉示人，仿佛在告訴別人，我過得很好，你們不用可憐我。

　　友娣知道，如今海生不說話，也是覺得她可憐。

　　於是她故意岔開話題，

說道:“誒，既然你如今閑著，我也閑著，不如我來教你學學識字吧。”　　“識字?”海生驚訝的問道。

　　“是啊。”友娣說道，“你不是不會識字嗎?若是學會了認字，這以後辦起差事來不也方便許多嗎?”

　　海生憨笑著，撓了撓自己的後腦杓，說道:“我這人笨得很，怕是學不會的。”

　　友娣:“你不學怎麽知道自己學不會呢?我也不要你考試，你怕什麽的。你能認得幾個算幾個。”

　　海生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能讀書識字。

　　他從小家裡就窮，弟弟妹妹又多，從他記事起，就開始幫著爹娘乾農活。

　　長到八九歲的年紀，他就出去幫人做幫工，掙點兒微薄的工錢。從掏糞撿碳，到轎夫苦力，他哪一樣沒乾過?

　　從他那黝黑的皮膚和寬厚的肩膀，就能看得出，是個吃過苦的人。

　　如今好不容易才進了梅家大院，乾上了一份體面的活計，掙的也比從前多多了。

　　所以他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做事也十分盡心盡力，不敢有半分差池。

　　只是他掙的工錢全都拿去養活弟弟妹妹們了，沒有給自己留下半分。以至於如今已是二十八九的年紀，卻還未能娶親。

　　友娣見海生愣在那裡半天沒說話，便催促道:“行不行的，你倒是說句話啊。”

　　海生當然想要讀書識字，他做夢都想。

　　小的時候，背著柴火路過學堂的時候，聽見裡面傳來的陣陣讀書聲:“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海生到現在都還會背誦這兩句詩，只是不知道什麽意思。

　　但他自知下人的本分，哪裡能讓主子教自己讀書識字的?

　　他吞吞吐吐的說道:“我，我……還是算了吧。”

　　友娣看出了海生的顧慮，她想了想，說道:“那好吧，我也不強人所難。”

　　她將懷先送來的書複又交還給海生，說道:“等你什麽時候學會了這上頭的四個字，再把這些書送來給我吧。”

　　“這……”海生為難的說道，“五姑娘，你這不是難為我嗎?”

　　友娣並不理會，搖了搖手，示意海生出去。

　　海生隻好又把書捧了回去。

　　敏香見海生的書沒有送出去，便奇怪的問道:“怎麽回事?這書不是給五姑娘的嗎?怎麽你又給拿了回來?”

　　海生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把大少爺的筆墨紙硯找出來，借我用一下。”

　　敏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一邊找一邊問:“你找紙筆做什麽?”

　　海生將紙鋪開，學著懷先握筆的樣子，坐在桌前，就要寫字。

　　敏香驚呼道:“你要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