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香跟韓立容不是很熟，確切地說她一直有意無意地躲著她。

　　韓立容脾氣直爽嘴皮子利索，韓家除了韓爺爺幾乎所有人都受過她的教訓。

　　她自小在縣城上學，後來又在城裡有了正式工作，嫁的也是城裡的文化人，結婚後兒女雙全婆家看重，這樣順風順水地走過來，對人即使不傲慢自大也有一些傲氣在。連父母兄長都能張嘴就教訓的人，對周蘭香這個比她小了十多歲又是照顧韓爺爺的小姑娘當然不會客氣。

　　周蘭香一開始沒少被她當面挑毛病，雖然還不至於到為難的程度，可那時候她也是被韓爺爺嬌寵著的，性格被慣得有些嬌，表面上不跟她頂著來，背過身去還是該幹什麽幹什麽，並沒有按她說的改過來。

　　韓爺爺和小進都沒有說不好，她聽了她的話就得讓他們祖孫倆改變平時的生活習慣嗎?

　　不知道韓立容有沒有跟韓爺爺告過狀，反正韓爺爺是一直都沒說過什麽，每天還是笑眯眯地看著她，她做什麽都覺得好。

　　直到韓立容下次回來去找了張桂榮，不知道她跟張桂榮說了什麽，那次她走後兩三天張桂榮才發作，周蘭香做什麽都不對，一言不合上手就打，周蘭香連著三天晚上被張桂榮拿笤帚疙瘩抽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才回過味兒來。

　　張桂榮挑得那些毛病，都是韓立容曾經讓她改而她沒改的。

　　那時候她還只有十二三歲，本來就是沒什麽脾氣的性格，小時候就更不知道反抗，況且她在韓立容面前也有些沒底氣。畢竟韓爺爺待她再好她也只是個鄰居家的孩子，而韓立容卻是韓爺爺最疼愛的大孫女，連韓立國這個長子長孫都要靠後的。

　　從那以後，她就躲著韓立容，她來她就找借口回家。好在韓立容已經結婚，大多數時候也就是過年過節來看看韓爺爺，她就更有理由躲回家了。

　　有時候怕韓進纏著她回去，她連著好幾年都是年初二閨女回娘家那天一大早就躲去大姨家，躲得太徹底，這麽多年了竟然只是遠遠見過幾次韓立容丈夫的背影，以至於今天正面對上都沒認出來。

　　周蘭香看著韓立容夫婦臉上帶著焦躁疾步走遠，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大姨和大姐都說她性格太軟容易被人欺負，可是她天生就不愛跟人爭執，只要沒被惹急了通常都是能過得去就過去，所以遇到韓立容這種強硬的人就想躲開。

　　不過以後她跟韓立容也沒什麽機會見面了，再不用擔心被她找毛病，也不怕她去跟張桂榮告狀了，真好！

　　周蘭香一邊覺得自己沒出息，一邊挺高興地往回走。

　　她現在手裡有將近一百五十塊錢的巨款，還有十五尺布票、七兩棉花票，可以去百貨商店好好買點東西了！

　　第一百貨大樓是石原縣最大的百貨商店，上下三層，比縣政府還高一層！周蘭香曾經在縣裡住過三年，對這裡很熟悉，進去直接去了賣布料和成衣的二樓。

　　現在是上班時間，長長的布料櫃台前圍著的大都是進城的農村人，大家新奇地對著擺在櫃台裡面貨架上的布料指指點點，數著手裡的布票和皺巴巴的錢算計著要買多少。

　　圍著的人得有幾十個，櫃台前卻並不喧鬧，鄉下人進城連吐口唾沫都得小心翼翼，就怕吐錯了被紅袖箍抓住罰錢，到了這麽大的商場裡更是呼吸都放輕了，問個價也得帶著討好的笑。

　　售貨員們見慣了鄉下人這種卑微的巴結，嗑著瓜子回答得有一搭沒一搭的，

偶爾被問煩了劈頭蓋臉地訓斥幾句，被訓的鄉下人也只能灰溜溜地走開。　　周蘭香仔細看了一遍貨架上的布料，看中了一塊深藍色薄呢料子和一塊藍底小黃花的棉布料子，藍色呢子可以給小進做一件開領外套，他現在這麽愛捯飭自己，肯定會喜歡，就留著給他結婚穿！

　　藍底黃花的花布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綠色小葉子，素雅又活潑可愛，做襯衫或者做棉襖面都很適合，這種花色應該是今年的新樣子，說不定年前年後小進就得訂婚，拿去給女方做訂婚禮肯定有面子！

　　周蘭香走近櫃台，她身上的錢足夠，做了這麽多年衣服，眼力更是足，什麽料子只要一眼就能看個八九不離十。所以也不問價格，更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商量著售貨員給她把布料搬過來摸摸質量，直接讓方臉售貨員給她開票，要了九尺薄呢子和六尺棉布。

　　方臉售貨員用眼皮夾了她一下，重點掃了一眼她衣襟上的補丁，不耐煩地先報價:“妮子一塊八一尺，棉布七毛五，再加十五尺布票！”很明顯是覺得周蘭香買不起。

　　周蘭香也不跟她生氣，平靜地重複了一遍讓她開票。方臉售貨員很生氣，好像周蘭香能買得起是對她的侮辱一樣，氣哄哄地開好票夾在一個硬紙板上，順著頭上的鐵絲一推，帶著票的硬紙板就從空中直接滑到收款處了。

　　人群中就有小孩子好奇的驚呼聲，雖然壓低了聲音，還是被方臉售貨員瞪了一眼，罵了一聲土包子。

　　周蘭香去收款處交了十五尺布票和二十塊七毛錢，蓋了章的票據又被夾在硬紙板上順著鐵絲回到了櫃台。

　　周蘭香回到櫃台，方臉售貨員已經拿著竹尺開始給她量布，量好剛要刺拉一下扯下來，售貨員的手被人按住了:“這位同志，等一下！這呢子料子還剩多少?”

　　周蘭香轉頭一看，真是有緣，竟然又遇上韓立容了！

　　方臉售貨員應該不認識韓立容，但是看她穿著呢子大衣，一臉精明幹練，一看就是國家單位有正式工作的城裡人，馬上把她歸到自己的同類裡，就真的停了手:“這是最後一匹了，賣完這九尺就剩個布頭，這批來的料子就賣完了。”

　　韓立容一聽就急了:“同志，你看是這樣，我小叔子訂婚，就缺件呢子大衣，我聽說咱們縣來了呢子料子就趕緊來買，沒成想還是晚了一步！婚期都訂了，就在這幾天，我和我愛人工作都忙，去省城也沒時間，您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

　　方臉售貨員沒少遇上這種情況，衝周蘭香揚了揚下巴:“你去跟她商量商量吧，他們這些農村人來了就一通瞎買，這麽好的料子買回去一輩子也沒啥場合能穿得上，說不定得壓箱子底招蟲子，還不如讓給你，她也能拿這個錢多買幾尺勞動布。”

　　韓立容這才看見站在旁邊的周蘭香，她皺了一下眉，仔細看了兩眼才確認:“你是周蘭香?你怎麽跑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