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隊長這次真的屬於禍從天降。他就是上午臨時被公社叫去攤派年前的雞鴨上繳任務,然後搭了早上送徐寡婦的牛車回來,當然車上也坐著王大江。
半路王大江看路邊荒草裡有個孩子,還是個小子,馬上就要抱回來給自家沒孩子的二兒子養。沒想到晚上劉石頭就抱著孩子壓著徐寡婦來了,說公社衛生院的大夫給徐寡婦檢查過了,她這是剛生了孩子!
雖然不用想大家也都覺得那孩子就是徐寡婦生的,可都沒證據啊!徐寡婦又咬死了說她的孩子生了就死了,扔山邊子眼看著被野狗叼走了!
劉石頭倒是想給她上點手段,可惜衛生院裡正有地區來指導工作的醫療隊,裡面一位戴眼鏡的老醫生據說是給大領導看過病的,人家講啥人道,說再大的事兒也不能對一個產婦用粗,說監獄裡都不關孕婦和產婦!
劉石頭能從一個普通民兵調到公社當正式國家幹部,可不是只靠心狠手辣就行的,看著由縣裡專門派人陪同的醫生,也只能先忍耐下來。
徐寡婦動不了,那就只能從王大江這邊下手了。可是他只是撿了個孩子,又沒犯錯誤,公開上手段是不行的,在工地磋磨他們老兩口也不能立竿見影,劉石頭就開始逼迫老隊長。
他倒是不能對老隊長怎麽樣,知道這老頭對隊裡的事上心,就來隊裡開大會,逼著他必須給他點線索,最好是能把孩子跟徐寡婦聯系起來的線索!
打谷場上掛了幾盞馬燈,全隊男女老少都被集中過來,一個不許少,連癱在炕上好幾年的韓家二老太爺都被孫子用獨輪車給推來了。
大家穿著破棉襖站在寒風中,都縮著脖子袖著手,又冷又累又餓,幹了一天的活,晚飯還沒吃就被劉石頭帶來的民兵推搡到打谷場來了,現在就盼著能趕緊熬過去好回家坐熱炕頭上暖和暖和。
老隊長站在臨時用板車搭起來的台子上,不知道地幾遍在交代撿孩子的經過了,王大江被兩個民兵押著彎腰撅腚地站在旁邊,只能看見兩條腿抖得篩糠一樣。
韓進隻掃了一眼台上,在人群中馬上就找到了香香。她沒穿他的熊皮大棉襖,圍巾倒是圍得挺嚴實,韓進仔細看了兩眼,她應該不冷。別人凍著了臉上都蒙了層灰似的難看,香香卻越冷臉色越是晶瑩的雪白,嘴唇也越冷越紅,再加上她眉毛彎彎睫毛濃密,有種讓人挪不開眼睛卻也不敢輕易伸手去碰的漂亮。
讓他想起第一次跟爺爺爬到白頭山雪線之上,看到的開在冰雪裡的紅色雪蓮。
她應該也不害怕,雖然擔心地看著台子上的老隊長,可手上正在溫柔地摩挲著大虎的腦袋,二虎圍著她急得團團轉,努力想把哥哥擠開,把自己的腦袋伸過去給香香摸。
小山站在旁邊陪著她,芳丫姐、杆子嬸幾家人也都跟她站在一起,而張桂榮和周保田都畏畏縮縮地站在台子旁邊,很顯然是給王大江說情被劉石頭威脅了,現在嚇得動都不敢動。
韓進放心了,沒去找香香,而是走到小夥子扎堆的另一邊,跟大家站在一起一邊看熱鬧一邊閑聊。
劉石頭這個全公社都怕的狠人可不是浪得虛名,這場會從天還沒黑一直開到半夜,台上的人不說出點讓他滿意的東西來,全隊的人就得站在寒風中陪著,別管老幼,誰都不許走!
可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出來,王大江最後冷汗把棉襖都要濕透了,也咬死了孩子就是路邊撿的,老隊長咳嗽成一團,佝僂著身子眼看就要一口氣憋過去了,
他也只能氣急敗壞地宣布暫時散會。 大家夥松了一口氣,都知道這會散了以後想再問出點啥來就不容易了,王家這孩子大家心裡明鏡似的是徐寡婦生的,可也不能讓她認下來了。
心裡已經認定了,劉石頭能不能問出來大家並不關心,大家關心的是孩子爹是誰!
這事兒夠全屯子人茶余飯後說十年的!
徐寡婦雖然長得挺不錯的,細眉細眼眼角跟她娘一樣有顆勾人痣,而且胸脯大屁股大,守寡之後沒少被男人們私下裡拿來調笑。可她在屯子裡名聲還真不錯,循規蹈矩地從沒有過啥風言風語,這回一下弄出個孩子來,真是冷水倒進油鍋裡,動靜太大了!
散會以後大家還在胡亂猜,第二天開始就有股流言越傳越邪乎,據說徐寡婦的孩子是王大江的!還有人看見他倆從兩家後園子相鄰的柴火垛空裡走出來!
大家一琢磨可不是這麽回事!
他們兩家是鄰居啊!辦事兒可不是隱秘!
而且那孩子怎就那麽巧讓王大江撿著了?牛車上好幾個人呢,就是老隊長沒看見,民兵連長張勝利帶著倆民兵也在呢,三個年輕人的眼睛還能沒王大江個半大老頭子好使?怎讓他一眼就看著路邊草稞子裡的孩子了?
肯定是自個放那的啊!
這算盤打得可真好!自個的野種自個撿回來給兒子養,一下子兒子變孫子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事兒越說越真,大家夥這才恍然大悟,以前王大江總帶著家裡幾個兒子幫王寡婦家乾活,扒炕抹牆砍柴挑水,分糧給拉家去,下雪給掃乾淨了,以前大家夥根本沒把他倆往一塊兒想,倆人差了好幾十歲,誰心能這麽髒啊!
讓他仗著有個好名聲,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勾搭寡婦!
誰能想到他打得是這樣的算盤!
真是燈下黑啊!
越來越多的細節被挖出來,風言風語滿天飛,這事兒就是板上釘釘了!
沒人有膽子去跟劉石頭打交道,當然也是沒實際證據去告發王大江,但是王大江這幾十年的好名聲算是徹底毀了!
所以王大江讓張桂榮把孩子送到周蘭香屋裡,說即使不收養也讓她伺候幾天,“就是個小貓小狗也不能看著他餓死,就當為自個積德了!”
周蘭香二話不說就要把孩子送公社去:“這孩子我可不敢伺候,就怕沾上抖落不掉!”
實在沒辦法,張桂榮就動了要自個抱回去伺候的念頭。
小山氣得第一次跟母親當街大吼:“你還敢抱回家去?咱們全家的臉都不要了?你是想讓人說這孩子是我爹的還是我哥的?說不定過兩年我長大了還得說是我的!別人碰都不敢碰,你還往家裡抱!以後咱們全家在屯子裡還怎做人?”
要說張桂榮怕什麽,那還真的就怕名聲不好!再加上周青松的強烈反對,周保田也第一次沒有對王大江言聽計從,他也怕到時候孩子再按到他身上!
孩子最後還是留在了王家上房。
周蘭香聽著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心裡不知道什麽滋味。那是她前世賣血養大的孩子,寄予了她人生全部期望的孩子,也是供他醫學院畢業後無聲無息地毒死她的孩子……
她關緊門窗悶頭在家裡做針線,還沒到下工時間,韓進又提前回來了,拎了一小口袋江米:“香香,我們做年糕吧!撒上白糖和花生,熱乎乎地吃一塊,又香又甜!”
周蘭香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的江米,他們這裡不產大米,更別說稀罕的江米了,就是冬天包豆包用得也都是大黃米。
不過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他這些天每天都要弄回來點稀奇東西,一小口袋栗子,兩隻裝在籠子裡的蘇子鳥,有一次甚至還有幾個挺新鮮的橘子。
都是哄小孩子高興的東西。
韓進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香香的臉色,殷勤地給她打下手,直到年糕蒸上,鍋裡冒出糯米醇厚溫暖的香味兒,香香的表情舒展不少,他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香香可能後悔了。也可能是覺得他下手太狠。
孩子是他堅持要給徐寡婦送去的,也是他自作主張栽贓王大江的。
雖然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徐寡婦,也讓王大江再沒有翻身的可能,可最遭罪的是那個孩子。
對大人怎麽樣都是惡有惡報,可是,香香可能會覺得那個孩子無辜。
韓進咬牙切齒,那個小崽子無辜,香香就不無辜了嗎?
孽是他做得!有他給香香擋著,要報應就報應到他身上!
所以他想方設法哄香香高興,卻對孩子的事隻字不提。他不允許香香後悔,為了讓她盡快離開王家這個臭泥坑,即使讓她覺得他心黑手狠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