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丫姐很快就被大兒子大虎叫走了,家裡最小的妹妹虎妞哭著找娘,鼻涕可真要二尺長了。
韓進看天色實在晚了,確認炕燒熱乎了爐子也燒暖和了,屋裡什麽活都沒有了,又囑咐小山幾句才回家睡覺。
不過走前還是堅持在爐蓋上炒了一把苞米花。今天丟了好幾次人,讓香香覺得他不但丟臉還說話不算數可不行!
周蘭香聽著炕屏那邊小山輕輕的小呼嚕,躺在炕上仔細盤算。
小山已經考完升學試了,出成績還得一兩周,他上學的事還可以緩緩。現在當務之急是把韓進的事辦了。
她可以想辦法讓他避開前世頂罪的事,可總覺得不太保險,就怕有個萬一。不能只在他們自己身上想辦法,得讓這事兒有個雙保險!
第二天小山要去學校填畢業表格,做好早飯又把中午飯準備好,反覆叮囑姐姐中午放爐子上熱一下就可以吃,千萬別碰涼水,有什麽活等他回來再乾。
韓進要跟著生產隊的壯勞力進山打柴火,也是得去一大天,周蘭香聽完小山的囑咐又聽韓進的,好脾氣地他說一句她就笑盈盈答應一句,總算把倆人都哄滿意了,倆小孩兒帶著一臉小老頭一樣的擔憂出門了。
他們一走周蘭香就趕緊拿出小山的作業本和鉛筆開始寫舉報信。
她昨天想了大半宿,隻讓韓進防范不行,她得從根兒上把這個危險給掐了!
當年搶劫殺人案的死者張豬毛是離磨盤屯差不多十裡地的三崗屯的,沒出事的時候就聽說他不是什麽老實後生,雖然沒做出什麽大奸大惡的壞事,可據說是個酒鬼,經常跟人打架,還被傳過小偷小摸。
韓進被判刑以後周蘭香仔細打聽過所有相關的事,知道公安在去張豬毛家調查的時候他媳婦嚇壞了,交代了張豬毛一件大家都不知道的案子,他在秋末生產隊交公糧的時候以次充好,用陳糧替換了生產隊交公糧的新糧。
這個年代農民秋收打了糧食,都是先把最好的交給國家,他們生產隊去年種了五十畝地良種玉米,糧食上得特別程實(飽滿),據說這些玉米不但出米率高,磨出的玉米碴和玉米面都比別的玉米香。
生產隊除了留了一點種子,其他的都上繳國家了,一粒都沒舍得多留,而張豬毛卻偷偷換出來半袋子。
人都死了,公安除了沒收了那半袋子玉米粒子也沒再做什麽,可這件事對周蘭香來說卻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前世她一直不相信韓進會殺人,為了給他找證據所有案件的事都打聽得特別清楚,甚至張豬毛把偷換的玉米藏在家裡廢棄的牛圈草料槽裡都知道。
而那良種玉米也特別好認,他們本地種的普通玉米都是黃色的,良種玉米不但比普通玉米顆粒大而飽滿,玉米粒還是黃色和黑色、紅色夾雜的,只要找到了,他就完全沒辦法抵賴。
周蘭香這幾天翻過小山的課本,上面的字她都認識,更證明了夢裡那些事是真的。但是讓她寫就有些困難了,畢竟她今生是一個字都沒寫過的。
而且有一些字她能認卻不會寫,寫信就有些困難了。
但是好在她會查字典,一封舉報信也只是幾行字把事情說清楚了就行,查了幾次字典,也就很快寫完了。
寫了兩封信,又用練習本的紙糊了兩個信封裝上。在信封上大大地寫了舉報信三個字。
信是用供銷社隨處都可以買到的學生練習本寫得,筆也是最普通的鉛筆,
她又是用右手寫得字,就是以後有人看到她的字也懷疑不到她身上。 現在就更想不到她了,現在她還是個只會寫自己名字的文盲農村婦女呢。
周蘭香收拾好了出門,一邁進院子就遇上抱著一捆柴火的馬谷雨,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一瞬間的愣怔。
這些天一直在屋裡養傷,周蘭香重生回來之後還沒認真看過馬谷雨,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重生前那個一生無子滿身悲苦黃瘦乾枯的樣子。
是的,王滿倉夫妻倆雖然現在有兒有女,可兒子在村頭小河裡抓魚淹死了,女兒招娣倒是平安長大,可剛十六歲,王大江就做主,把她嫁給了公社食品站賣肉的劉腰子的傻兒子,招娣反抗不成,結婚前一天也上吊死了。
王滿倉身體一直都不好,好容易有了這麽倆孩子還都沒養大,後來馬谷雨也一直沒懷孕,王家人不說是王滿倉身體的問題,一直都怪馬谷雨克夫克子,讓她一輩子都受盡指責虐待。
前幾天周蘭香借著大姨的口說王家絕戶並不全是發泄怒氣,前世王家是真的一個孫子都沒有。
老大王滿倉兒女盡失,王滿囤把徐寡婦不知道跟誰生的野種當成自己兒子養了一輩子,老三王滿金一輩子生了六個女兒,老四王滿銀第一個媳婦五年沒開懷生孩子,第六年他就離婚娶了個生過兒子的寡婦打算繼續努力生兒子,結果努力了一輩子,直到周蘭香去世時他還在努力,卻孩子的影子都沒見著。
周蘭香看著還年輕的馬谷雨,想起她以後的樣子,在心裡深深歎了一口氣,這是個跟自己一樣被王家害了一生的可憐人。
可她對別人的人生無能為力,現在只能努力先顧好自己姐弟三人。
周蘭香對馬谷雨沒有任何敵意,馬谷雨卻忽然攔住了她。
看著在屋裡養了十幾天,養得臉色恢復不少的周蘭香,馬谷雨狹長的眼睛裡目光複雜,卻沒跟她說話,忽然衝上房的王許氏喊了起來:“娘,二弟妹能下炕了!這可是好事,快跟二弟說一聲,省得他惦記!”
說完才衝周蘭香笑了一下:“二弟妹,你這些天養得可真不錯,臉都胖了一圈!你養得好我們也算沒白受累了,二弟躺在炕上下不來,這一家子可都圍著他伺候呢!我年輕累也就累點,娘年紀大了,這幾天累得一睡覺就哼哼,看得我這心可真不落忍!”
周蘭香氣笑了,前世這個大嫂不聲不響一輩子都沒跟她有過正面衝突,這輩子她剛要為自己打算一點,人家馬上就跳出來了。
沒等她說話,王許氏和王五福就從上房衝了出來,王五福先瞄了一眼西廂房,確定門鎖了韓進和小山都不在,跳腳就要罵人,王許氏也滿眼怨毒地看著周蘭香。
現在沒外人了,這些天的氣也受得太大,她也不準備再慣著周蘭香了!
母女倆一副來勢洶洶興師問罪的架勢,看來今天是準備大鬧一場了。
周蘭香不想這個時候跟他們糾纏,趕緊先開口:“娘,馬大姐讓我去公社,說是公社要了解迫害婦女、男女平等啥地,還說我要是受了啥苦遭了啥罪都可以跟公社的幹部說,到時候有公社給做主呢!我就強支巴(勉強)下炕了,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跟馬大姐說我不去了。”
王許氏和王五福要從頭頂衝出來的怨毒憤恨被這話一堵,都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來話了。
馬谷雨也眼神閃爍了一下,抱著手裡的一捆玉米杆就往屋裡走:“娘, 滿倉還躺著涼炕呢,我先去把炕燒上!”說完就快步進了東廂房。
周蘭香態度很好地接著問王許氏:“娘,你說我去不去?你要不讓我去我就不去了,等馬大姐來你幫我說說,我都聽娘的,就是公社來找我也不去!”
王五福傻眼了,氣得大餅臉上的一片片雀斑更明顯了:“為啥讓你去?你算老幾還讓公社來找你?”
周蘭香態度還是很好:“我也不知道為啥,就是馬大姐讓小山捎話,說婦女解放了,不能再受壓迫,讓我去匯報情況,說啥事都不用怕,啥話都能敞開了說!”
王許氏想得比王五福多,渾濁的眼睛迅速轉了幾下,一把拉住周蘭香的手:“老二家的,這大冷天的,你出門怎不多穿點?小五,去給你二嫂拿個糖三角,這一去得大半天,她身子虛,可別餓壞了。”
王五福噘嘴跺腳就要開罵,那白面糖三角可是她和滿銀上學的小灶,憑什麽給這個不下崽的母豬吃?!
王許氏掐了她一下衝她使眼色:“拿倆!給馬主任也拿一個!”馬主任吃人嘴短,再看這敗家娘們兒也吃著糖乾糧,她說啥在婆家受迫害、遭罪人家都不能信了!
周蘭香最後拿著王許氏塞過來的兩個糖三角,又被她前所未有的好態度給送出家門,對王五福嘟嘟囔囔的不滿充耳不聞,笑盈盈地走了。
她以前太老實了,他們怎麽都不會想到她會撒這樣的謊騙他們。
現在她就要讓他們記住一個沉痛的教訓,欺負老實人是要遭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