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了殺豬菜，小山樂顛顛地端著先回家。

　　大家都是領完拖著一串孩子趕緊回家，周蘭香沒急著回去，她等韓進一起回去。

　　韓進沒從家裡分出來過，他那份肉和殺豬菜都是他娘領了的，本來牛翠萍還憋足了勁兒，打算韓進敢跟她要她就在隊裡好好鬧騰一場，讓大家夥看看這是個什麽牲口東西！

　　可韓進根本沒要，韓有德就先讓她把韓進那份給分出來，“敗家玩意兒！你現在招惹他幹啥?還想不想老二回來了！”

　　牛翠萍再不願意，也得把到嘴邊的肉拿出去，心疼得臉色煞白，看韓進跟看仇人一樣。

　　周蘭香怕韓進脾氣上來惹事，就躲到旮旯看著他點。

　　韓進不但把自個那份肉拿回來了，他爹還多給了他好幾塊。他不要，把肉又給夾回去，把他爹那盆裡的血腸都夾過來。

　　香香愛吃血腸。

　　今天東頭七隊也殺豬，整個屯子裡都飄著肉香。隊裡也正式歇工，都回家貓冬過年了！

　　至於那些折騰著要過革命化春節的個別人和知青，老隊長都給打發到大隊去了，由大隊民兵連長張勝利統一帶領，到公社基建隊扛石頭修河堤去。

　　大家夥忙活一年了，他們不想好好過年，別人可都盼著歇歇呢！

　　過小年了，吃肉了，歇工了，今天屯子裡的大人孩子都高興壞了，可這跟知青點的知青們沒關系。

　　今年縣裡和公社的知青辦動員知青們貓冬不回家，留下來艱苦奮鬥，過革命化春節，很多人都報名了，知青點除了季遠和張立明提早請假回家，剩下的都留下來了。

　　隊裡歇工了，他們明天就得去公社基建隊，這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隊裡殺豬分肉沒他們的份，這就太欺負人了！

　　老隊長和東頭七隊隊長劉大頭商量過了，也借鑒了別的生產隊的做法，除了下鄉滿一年的季遠和張立明，其他人都還在吃國家補助，國家也規定了，不滿一年的知青不能參與插隊所在地的物資分配。

　　老隊長和劉大頭倒是不在意分給幾個娃娃點肉，可人家別的生產隊都不分，他們分了本隊社員肯定不答應，別的隊長也會挨本隊知青埋怨，這就不行了，還是隨大流，別分了。

　　但是老隊長還是不忍心，把拆下來的豬大骨給他們送去了，雖然這骨頭被老更頭給刮得幾乎沒有一絲肉了，可煮煮肯定還能出點油花，也能有點肉味兒。

　　不過因為他們做飯的手藝不行，又舍不得用柴火熬骨頭，也就真煮出一點油花，放到一大鍋酸菜湯裡，幾乎就沒什麽味道了。

　　隊裡歇工，他們去公社勞動就在公社大灶上吃，老隊長昨天就告訴周蘭香，讓她從臘月二十三起，到過完正月十五，這些天不用給知青們做飯去了。

　　這孩子也累了一年了，這一年過得實在是不容易，老隊長也想讓她好好歇歇。

　　韓梅捧著寡淡中還帶著點腥味的酸菜骨頭湯，滿臉委屈，沒辦法抱怨隊裡不給分肉，就只能抱怨周蘭香:“這骨頭要是蘭香姐給咱們熬，肯定特別好吃。她也真是的，自個吃上肉了就不管咱們了！”

　　趙婧吃了這麽多天周蘭香做得飯，忽然變成自個做得，第一口差點沒吐出來，現在也滿心的不滿:“她不來就算了！以後也不用她了！一天十個工分，不知道多少人想乾呢！”

　　劉愛民趕緊附和，屯子裡會做飯的又不止她周蘭香一個，那個做殺豬菜的陳大嬸肯定就比她強，

要不殺豬菜怎讓陳大嬸掌杓?　　而且陳大嬸也話裡話外地透過這個意思，只要他們去找隊長說換人，她肯定能願意來！

　　幾個人就湊到一起商量著過完正月十五就換人，一天一個整勞力的工分，不知道多少人搶著來乾呢！

　　陳紅如捧著碗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不說話，誰做飯她都沒意見，反正別餓著她就行。

　　屯子裡正在說周蘭香的還有葛老蔫家，他家老二葛紅兵十九那年參軍，今年進部隊七年了，七年裡就回來過三回，老兩口做夢都盼著兒子能回來一趟。

　　兒子沒盼回來，他的戰友回家探親，幫他捎回家點東西，也替他回來看看家裡。

　　葛紅兵這個戰友葛家也熟悉，就住在本大隊前溝子屯，沒當兵之前大家就認識，叫趙建國，比葛紅兵小一歲，不過官銜比葛紅兵大一級，聽說已經是啥上尉排長了。

　　不過他家二小子也不差，前些天寫信回來說了，他把探親假給了班裡的一個老兵，過年在部隊參加個任務，領導已經找他談話，年後就升少尉，領導給他的升職報告已經打上去了！

　　趙建國是昨天到家的，今天就趕緊過來把葛紅兵給家裡帶的東西送過來，正好趕上磨盤屯剛殺豬分完肉，葛老蔫說啥都沒讓他走，強留下他在家喝兩盅。

　　葛老蔫媳婦就叫了妯娌葛老二媳婦過來幫忙做飯，準備好好做兩個菜招待兒子的戰友。

　　農家一年也沒啥好吃的，可只要自家有的，就會毫不吝惜地拿出來待客，葛老蔫媳婦把家裡準備過年的好吃食都翻出來，實心實意地要好好做頓飯招待兒子的戰友兼領導！

　　不但葛老二媳婦帶著家裡的小閨女過來幫忙了，連左右鄰居的女人也過來了，一時間葛老蔫家的廚房裡忙活得熱火朝天，打開的門裡呼呼地往出冒帶著油香味兒的香氣。

　　趙建國在屋裡陪著葛老蔫、葛老二和一些屯鄰嘮嗑，也聞到外屋的香氣了，知道葛家人想好好招待自己，可也不想他們太破費，就跟葛老蔫說起部隊的夥食。

　　“……啥都不缺，頓頓管飽，一周還給改善一頓夥食。就是駐地在關內，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一點咱家裡的大蔥蘸大醬。關內的大醬有用苞米做的，還有用面做的，有股甜味兒，我做夢都想咱家這的大醬！我聽紅兵說咱家嬸子做得大醬好吃，今天可得讓我好好嘗嘗。”

　　“不用整別的，啥也沒有咱東北的殺豬菜香！再給我來碗大醬，蘸著大蔥和大蘿卜條，有醬缸鹹菜再來點就更好了！就卜留克和地環，關內做得軟踏踏的，一點都沒咱這兒的脆。”

　　這個要求再簡單不過，誰家都有大醬，也都醃鹹菜，地環和卜留克是最常見的鹹菜了。但還是讓葛老蔫媳婦犯愁了，自個的手藝自個知道，她家的大醬年年都是臭的，自家兒子吃慣了不覺得啥，給人家趙建國吃那可就拿不出手了！

　　人家可是紅兵的領導！

　　葛老二家大醬倒是不臭，可她家的地環和卜留克是去年醃的，也不是用醬缸醃的，不但不脆，也沒醬缸鹹菜那種醬紅色啊。

　　問了周圍幾家，都沒有合適的，葛老蔫媳婦一拍大腿，直接跑大隊找婦女主任馬英華去了。

　　馬英華不但管著婦女工作，還管擁軍擁屬，招待解放軍同志缺鹹菜了，不找她找誰?

　　馬英華也不含糊，一聽就趕緊想辦法，這兩樣鹹菜是本地最普通的東西，誰家都有，但是給解放軍吃，那就得找做得最好的，還得是乾淨利索人做得，不用尋思，馬英華馬上就想起了周蘭香。

　　這還是老更爺爺給顯擺出去的，他隔三差五吃一碗小香給的鹹菜，見人就誇，沒事兒還端半碗去跟給大隊看屋的老王頭喝兩盅，幾乎全大隊的幹部都嘗過他帶去的鹹菜，而且個個吃了讚不絕口。

　　馬英華趕緊去找周蘭香，招待解放軍，這事誰都會積極配合，不但端走兩大碗醬得醬色紅亮鹹香爽脆的卜留克和地環鹹菜，又自己挑了一碗芹菜包鹹菜，那鹹菜也是在醬缸裡醃的，帶著淡淡的醬色，聞起來卻有著蔬菜的清香， 芹菜、圓白菜、胡蘿卜片和小黃瓜放在一起，綠的白的紅的幾樣混在一起，好吃又好看，端給解放軍同志吃肯定長臉！

　　葛家的飯桌最後就變成中間一小盆殺豬菜，其他的都是鹹菜和大醬了，當然還有大蔥大蘿卜和大白菜葉子，蘸醬菜這東西，東北人三天不吃嘴裡就沒味兒！

　　馬英華是真不跟周蘭香客氣，連大蔥大蘿卜都是從她家拿的，沒辦法，那大蔥和大蘿卜放在灶台邊的小筐裡，乾乾淨淨水水靈靈地，實在是太稀罕人了！

　　趙建國還沒吃就被桌子上鹹香清新的味道吸引了，本來說吃這些就是找個借口不讓葛家破費，沒想到端上來他聞著就覺得胃裡空落落地，食欲一下就衝上來了，甚至開始咽口水了！

　　等真吃上就更不得了了，他從來不知道家裡最普通的醬缸鹹菜能這麽好吃！

　　蔬菜的爽脆新鮮帶著大豆醬特有的醇厚香味兒，鹹香爽脆，蔬菜本身的味道比新鮮的時候還濃鬱，醬香又那麽醇厚地道，這才是他日思夜想的家鄉味兒啊！

　　趙建國吃得香，飯桌上的其他人吃得更香！他們也是第一回知道平時只是下飯的醬缸鹹菜這麽好吃啊！

　　能上桌陪客的男人們筷子雨點一樣落到幾碗鹹菜上，那鹹菜又香又脆，雖然是鹹菜，可也隻比平常做得菜鹹一點，葛老二幾乎是空嘴就吃了半碗地環，又脆生又香，嫩得像夏天早晨剛摘下來的小黃瓜，一口兩個，根本停不下來！

　　“大嫂，這鹹菜誰做得?怎這麽好吃！”葛老二問出了全桌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