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孩子在大隊部對付了半個冬天，開春隊裡照顧他們，扒了知青原來住的那幾間飼料室的土坯和木頭，給他們在屯子裡蓋了兩間小土坯房，仨孩子就算正式安頓下來了。

周蘭葉這回是徹底傻眼了，孩子們另立了戶口，連房子都蓋好搬進去了。

她好幾天在那房子附近轉悠，看他們把樟子夾得緊緊實實，園子裡種上了菜，小香給他們抓了幾隻雞，窗戶紙都糊得齊齊整整。

完全是一副正經過日子人家的樣子，哪裡看得出來是三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在單過?

周蘭葉不是沒想過去找他們，可是倆大的心裡對她有氣，根本不肯好好說話，只有小三年紀小戀娘，可這孩子盼著娘過去跟他們一起過，卻不能提奶奶，一提就跑了，連娘都不要了！

對此周蘭葉其實是有些怨小香和韓進的，他們要不縱著這仨孩子，不給他們找地方住，不從中說好話讓老隊長組織隊裡的社員給他們蓋房子，房子蓋好以後不給他們錢和物讓他們把日子過起來，他們仨半大孩子，哪來的底氣跟她這個當娘的叫板?早灰溜溜地回家了！

真是年輕不懂事，孩子不能慣著，他們怎麽就不會為孩子們的將來想想呢！

以後等他們大了，說起當初不孝敬奶奶，不聽娘的話，怎娶媳婦找婆家?

可是自從周蘭葉把仨孩子趕出家門，香香和韓進就不跟她來往了，只是在屯子裡見面打個招呼，其他的事都不會再找她了。

連去年入冬包粘豆包香香都沒叫她這個親姐姐！而是找了芳丫趙五嬸這些沒有一點親緣的人！

劉寡婦知道了在家把周蘭葉和香香一起罵了一頓，說那是兩個傻子，分不清跟誰親，說周蘭葉不會做人，親妹子都看不起她。

周蘭葉也從此跟香香疏遠了起來。

可是今天周保田過來說了這事兒，周蘭葉不得不硬著頭皮答應了。

他們家也早就斷頓了，本來還有二十多穗老苞米，她留著沒舍得吃，準備麥收乾重體力活的時候拿出來，連玉米棒子一起磨碎了，撒到野菜粥裡，對付過去麥收分了夏糧就能頂一段，等地瓜和土豆能吃了就好了。

可惜，等她想起來去看那二十多穗苞米的時候，發現早就被劉寡婦搓下來炒了爆米花偷吃了。

劉寡婦對此理直氣壯，“你沒看小三天天放豬都能帶倆苞米面大餅子嗎?純苞米面的！你不去跟他們要糧食，我吃點炒苞米你都舍不得，你這麽苛待老人不怕天打雷劈?那仨小犢子只顧自個吃，也不怕噎死！”

周蘭葉確實是去找過仨孩子，她挨餓倒是沒什麽，這麽多年也習慣了，可劉寡婦畢竟是跟她一起過，真餓出個好歹來大家都得背後戳她的脊梁骨。

可是周蘭葉沒要來一粒糧食，這回連一直都偷偷跟她親近的小三都不肯讓她進門了，“我過端午節的雞蛋省出來給娘吃，娘沒吃，給劉寡婦了！”

端午節屯子裡養豬的人家都會給小豬倌煮一兩個雞蛋，這是多少年傳下來的傳統，只要養雞的人家就不會落下。

小三兒那天跟另外兩個小豬倌一人分了三四十個煮雞蛋，還有兩個大鵝蛋。

他給哥哥姐姐和小姨平分了，還給了大妞二妞兩個，想到娘這麽些年也沒吃過一個煮雞蛋，就偷偷從自己嘴裡省出來兩個塞給了她。

可一轉身劉寡婦就來找他了，把他堵在山窩裡扇了他好幾巴掌，還把他推到積滿泥水的樹坑裡，罵他是白眼兒狼，有好吃的只知道自己吃，肯定不等長大就得橫死在山上，肉臭得狼都不啃！

小三兒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

劉家從根兒上數就沒大個子，周家也沒有長得高的人，他以前又常年吃不飽，長得瘦小，根本反抗不了。他被劉寡婦搶走了身上的兩個雞蛋，好容易才鼻青臉腫地從樹坑裡爬出來。

從劉寡婦的謾罵中他聽出來了，原來是他給娘的兩個雞蛋娘沒吃，給了劉寡婦了，劉寡婦覺得他得了那麽多雞蛋，不全都拿回去孝敬她這個奶奶，竟然都自己吃了！

小三兒沒有哭，洗乾淨臉和衣服，在山上曬乾穿上才回家，也沒有跟哥哥姐姐說。

他太傷心了，被自己最親的母親欺騙背叛，他根本就沒心思想任何事。

後來他發燒了兩天，還是芳丫嬸子去給他拿了藥吃，還給他熬了小米粥，說是替小姨照看他，要不然小姨知道他生病了肯定很著急。

小三好了之後就再不提娘了，也不想把娘接過來一起住的事了。

所以周蘭葉來找他借糧食他沒有答應，連屋門都沒讓她進，卻在關上門之後趴在門上無聲地哭了。

哭完小三兒就去給哥哥姐姐做飯了，他們乾活重，他得知道心疼哥哥姐姐。

現在只剩下他們仨相依為命，娘再不會心疼他們了。

所以從那以後周蘭葉家就徹底斷頓了，到現在已經吃了很久的野菜粥，一粒糧食沒有，兩個人都滿臉青綠，劉寡婦罵人都沒那麽足的中氣了。

聽到周保田讓周蘭葉去跟香香要錢，不用劉寡婦說，周蘭葉就趕緊把鍋燒開，野菜粥盛出來端到劉寡婦面前就要走，“我趕緊去，明天錢拿回來好讓韓進給捎回來點糧食。”

她家去年賣了兩頭豬，有一百二十多塊錢呢！夠買不老少糧食的了！這回能讓婆婆吃上兩頓白饅頭了！

劉寡婦也在後邊囑咐她，“讓韓進多給捎回來點麥子！別買白面，咱農村人可吃不起那麽白的面，買麥子咱們自己磨，糠也摻在面裡吃。

我這些日子就想吃大餅卷蔥，再跟你妹子要一壇子大醬！你妹子心眼子不好使，下大醬還怪好吃的！”

要是讓劉寡婦自己去跟韓進和香香要東西，那是借她十個膽都不敢的，但是周蘭葉是周蘭香的親姐，那不是要啥得給啥！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劉寡婦覺得等錢要回來，得再讓韓進給捎回來二斤豬肉，城裡豬肉多便宜，才七毛六一斤！

要大醬是沒問題，可多買點麥子周蘭葉就有些為難了，“娘，城裡買糧得要糧票，韓進一個月就三十六斤的定量，讓他給咱們買個幾斤還行， 多了怕是……”

劉寡婦眼珠子一瞪，周蘭葉馬上低頭認慫，“我，我跟小香說說，他們家日子過得好，應該不差這點糧票……

我，我趕緊去跟小香說，要不眼瞅著月末了，他們再把糧票都遭沒了，他倆過日子不知道儉省。”

周保田看周蘭葉一邊說一邊就往外走，趕緊叫住她，“讓小香跟韓進說，把二賴子家、扁頭家、你陳大娘家還有東頭瘸子家的錢都給發下來。

這些都是日子過得難的人家，一個屯子裡住著，她怎就能眼瞅著人家斷頓了還硬著心腸不管！”

周蘭葉更為難了，“爹，別人家都沒啥，陳大娘家恐怕不行，他家美蘭跟小香不對付，以前那麽老些事兒呢，韓進記仇，肯定不能幫他們。”

周保田氣得直拍炕沿，可他也知道韓進的脾氣，那是真惹不起，他只能先顧著大頭。

“那你陳大娘家就先放放，別人家可得趕緊把錢給發下來。你也別吃獨食，讓韓進多捎回來點糧食，給大家夥都分分，眼看要麥收了，他們一家緊緊褲腰帶這麽多家就能熬過去了。”

周蘭葉是真害怕韓進，“爹，小香懷著雙胞胎呢，一個人吃三個用，不能緊了她。”要不韓進知道了他們的打算，肯定得把他們的眼珠子打爆了！

周保田也知道這不行，韓進肯定不答應，只能恨恨地歎氣，“當初怎麽就沒一狠心把她扔東山去！哪成想養活大了這麽禍害人！懷個孩子矯情個啥?他們家從根兒上就是短命鬼，再矯情也不一定保得住肚子裡那倆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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