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對於皇子的教導一向上心,但是他並未像李世民那般,很早就給皇子封王,如今的七位皇子都還只是按排行稱呼而已。朝中早有不滿之聲,那些大臣不光認為應該將皇子封王,便是太子之位也當早定。
配合著這些言論,養在皇后王氏宮中的奉儀劉氏所出的六皇子李瑋,和養在貴妃長孫婧宮中的奉儀楊氏所出的七皇子李珉,慢慢的都顯露出了一些“閃光”點,引人注目。李琮倒是在永寧的看護下,房玄齡的悉心教導下,愈發顯得低調了起來。
雖然李治一直壓著不願晉封皇子,但是皇長子李忠如今已經十歲出頭兒了,這要擱貞觀朝,這年歲就蕃的皇子親王也是有的,卻也著實是不好再拖下去了。又有長孫無忌一乾老臣借著龜茲大勝之機,再度進言晉封皇子之事,李治考慮了一下,也就應下了。
而這次晉封的風聲一傳出來,便將朝臣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要想知道哪位皇子深得帝心,隻從王號和封地便可以看得出來。撇開遠的不說,就從李治當年的那個影射著李唐一朝發源之地的“晉”字和封地,便不難看出李世民對李治這個小兒子的喜愛和厚望。
其實對於李治現有的這幾個皇子,所有人心中都是多少有數的,雖然養在皇后名下的六皇子李瑋經常被說成“充做嫡子”,看起來身份是抬高了,而且背後還有皇后的母家王氏一族依靠,但實際上這“充做嫡子”和“嫡子”卻是天差地別,根本沒有可比性。而長孫婧養著的七皇子李珉,甚至還不如李瑋,連個“充做嫡子”的名分都沒有,即使有長孫無忌經常在人前誇讚他“少而有慧”,卻也掩蓋不了他的生母只是宮人出身,而養母也只是側妃的事實。
與那兩位相比,李琮就穩當的多了。別的皇子一年裡頭能見著李治的機會很有限,可是李琮卻可以說是在李世民和李治的懷裡抱大的,即使如今已經進學課蒙了,見著李治也是跟個普通孩子見著爹一樣,抱抱蹭蹭、說點悄悄話什麽的,父子感情親密的有時候永寧都會忍不住吃醋。
朝臣們並沒有想過,此次晉封李瑋和李珉能在名號和封地上越過李琮,他們也只是想看看李瑋和李珉能不能借著養母的背景,跟與他們實際出身極為相似的前四位幾乎已經被人遺忘了的皇子們,拉開距離。這次晉封所表露出來的意義,便是他們在李治心目中的位置。
如果他們兩個是處於接近李琮的位置,那麽就意味著在李治心中,他們是有做替補的資格的,但是如果他們是泯然於其他兄長之中的話,那麽他們想從其他大臣那裡得到支持和幫助,基本上是不會有任何希望的。
皇帝喜歡的皇子,不一定會有機會坐上那個位子,但是皇帝不喜歡的皇子,卻一定不會有機會坐上那個位子——這句話的其實隻說明了一個道理,機會是皇帝給的
李治如今已經習慣了有事都會閑聊似地先跟永寧議一議,這次晉封之事也是一樣。他並沒有著禮部選議,而是自己親自擬了個單子。
永寧最關心的自然是自家兒子,習慣性地便找李琮的名字,可是當她看見李琮名字前面的封號時,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來,看著李治的眼神兒跟看天雷一樣。
“怎麽了?把五郎封得近一些,你不高興嗎?”李治裝得跟看不懂永寧的眼神兒一樣,抿了口茶,笑眯眯地說道:“我就是想著,把五郎封得近些,偶爾他想起來了,也能去自己封地上轉轉,總不能像我一樣,當了那麽多年的‘晉王’,卻從來都沒機會親眼看看自己的封地長什麽樣……”
“你把他封得近些,我自然歡喜,可是……”永寧的眼角也忍不住發著抽搐了起來,手指點在那個醒目的“雍”字上,說道:“有必要封得這麽近嗎?與其封他個‘雍王’,你還不如乾脆封他個‘長安王’算了”
雍字是古稱,自秦漢以來,若是在地圖上標識,雍地的范圍甚至是將長安包括在內的,自秦漢到唐一朝,從未有人獲封過雍王。一個將國都都包含在內的地名,太過貴重
李治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道:“你想得太多了,其實我也只是打算把鳳翔府還改回舊稱‘雍州’,然後將這一府之地封給五郎,這樣一來,雖然他離長安近了,可是畢竟這封地的大小與其他兄弟是不能比的,也算是有取有舍,公平合理……”
雖然李治確實有取“雍”字貴重的意思,但是卻也不會太過明目張膽地將整個雍地都封給李琮,過尤不及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至少在他看來,比起他最先想到的那個“晉”字來說,這個“雍”已經含蓄很多了……
永寧是萬萬不願這個“雍”字落在兒子頭上的,可是她剛抗議了兩句,李治便挑著眉讓她從“晉”和“雍”兩個字裡挑一個……於是,永寧抗爭無果,也只能接受了。
李琮的這個雍王,連永寧都意見這麽大,更惶論他人。晉封的旨意傳下去之後,再也沒人去注意李瑋和李珉兩個人了,朝堂上下都跟永寧一樣,被這個“雍”字給震住了。即使已經事先被永寧打過預防針了,房玄齡還是忍不住頭疼了起來。
李治看中自家外孫子,這自然是好事,可是如今這時候便把李琮推到風頭浪尖上去,在房玄齡看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心裡也忍不住埋怨永寧,如今皇帝還年輕,做事衝動、沒譜,隻憑一己之好惡,她怎麽就不勸著些呢?現在正該是養精蓄銳,行韜隱之策的時候,就這麽讓李琮高調地站出來,這不是明擺著讓人當靶子嗎?
可是現在再說什麽也晚了,聖旨都已經下來了,也只能認了。房玄齡頭一次在朝堂之上走神了,對朝臣們的言論充耳不聞,隻一門心思地在心裡整理著李琮的課程安排,然後覺得或許有必要就這些課程,私下與李治溝通一下,當然,他想溝通的人裡也包括永寧……
結果還沒等房玄齡請見李治,李治便已經先一步把房玄齡宣到了兩儀殿。
“房相可是也覺得朕給皇兒的封號有些過了?”李治讓房玄齡坐下,自己卻在殿內來回地踱著步,說道:“其實朕只是覺得,有些壓力從小就開始適應會比較好……”
房玄齡挑了挑眉,沒敢接話。李治話裡的意思並不算太過隱晦,是個長腦子的人,都聽得出那背後的含義。只是這話李治能說,他這個親外祖父、當朝宰相,卻是不能隨便接的。
李治對房玄齡的謹慎態度素來都是欣賞有加的,見狀也只是笑了笑,然後接著說道:“如今皇兒雖然在弘文館進學,但是教導之事卻全賴房相掌控,朕對房相的能力自然是信得過的,皇兒近來的言行也多有長進,此乃房相之功……”
“老臣不敢當陛下此讚,五……雍王殿下之聰慧類於陛下,老臣不敢居功……”房玄齡習慣性地謙虛。
李治對這樣的話早有免疫,隻擺了擺手,便又說道:“《政要》一書,雖然朕已經列入了弘文館必講,但是房相單獨為皇兒授課之時,當有所側重才是,倒不必依弘文館之例……”
房玄齡的眉心跳了兩下,恭敬地點頭稱是,對李治的決心倒是又多了幾分了解。弘文館雖然也講讀《貞觀政要》一書,但是卻側重於為臣之道,哪怕是在講解為君篇的時候,也是從為臣的角度去看的,這是壓根就不用放在桌面上說的“常例”。而李治此時既然說出了“不必依弘文館之例”的話來,那便是讓房玄齡從“帝王”的角度來教導李琮……
房玄齡從兩儀殿出來的時候,後背已經被汗濕透了。從台階上下來,他忍不住回頭朝著回恩殿的方向看了看,然後搖頭苦笑著離開——他這個閨女是真能耐呀
雍王一出,長安暗處的浪潮不安地湧動著,但是不管是永寧,還是房家,此時都很穩得住,從外表看來,都與以往沒什麽兩樣。可是私底下房家已經低調到內宅女眷門兒都不怎麽出了,就連長孫長孫房儼議親的事,都暫停了下來。
而永寧卻在私下裡替李琮開起了小灶。房玄齡在正經功課外,為李琮加講《貞觀政要》,而永寧卻別出心裁地把從一套穿越小說中提煉出來的《君主論》,刪改成符合大唐實際情況的版本之後,融進了一些極有教育意義的小故事裡,潛移默化地改造著李琮的思維模式。
等李治和房玄齡發現李琮對於“帝王”這個職業,已經有了很自我、很堅定的認知的時候,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久到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去改變李琮某些固執的認識……。.。